荆州,别将我挽留!(七十九八十)
晚上吃饭的时候,和田带着新郎来认识大家。 安歌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没有北川哥高、没有北川哥那么有男人味,但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身上的那股干练劲,显示出他应该是个能力不俗的人。 新郎在和田的带领下,和大家一一握手。 “认识你很高兴,安歌!你在JZ市体委工作,我在省体委工作,我们算同行。”轮到准新郎到安歌面前,他握住安歌的手,微笑着自我介绍。 紫琼和安歌早早吃完了饭,坐在一边看他们几个喝酒。和田悄悄坐到安歌身边,小声问安歌: “安歌,和我到一边说几句话行吗?”安歌点点头,随和田走进傍边的一个包间。 和田随手关上了包间的门。 “他还好吗?”和田轻声地问。 安歌知道和田问的是北川,但是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到五·一假期和北川哥一起看电影时他消瘦的脸庞、外出旅行时他整天沉默寡言,安歌现在还会心疼。 “如果你问的是刚刚和他分手的时候我不知道;如果你问的是你把订婚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我知道,那时候他很不好——他好瘦……” “我知道,我知道!”和田打断安歌的话说,“我和他分手,对他伤害很深。但是,我也难过过很久。” “哦,是吗?难过了四个月就和人家订婚了,那确实有点久——一百多天啊!” “安歌,我和北川分手这件事,不论你怎么评价我,我都接受。我现在只想知道,北川现在他还好吗?现在,他的情况,只有你知道得最清楚!”和田口气软到无以复加,简直是在乞求。 “怎么回答你呢,和田姐?和北川哥恋爱,是我人生的初恋。我第一次感受到恋爱可以让相恋的两个人每天都处在幸福中。你回想一下你和北川哥恋爱时,他好不好?如果那时候他过得好,我觉得,他现在比和你恋爱时过得更好。因为,我是真爱北川哥。”安歌最后一句,明显地有讽刺的意味。 “那就好!”和田轻轻嘘了一口气,双肩微微往下一垂,似乎卸下了身上的负重, 只要北川现在过得好,安歌用什么语气、怎么回答自己真的不重要。 安歌想,和田姐知道北川哥现在过得好,是为了减轻内心的愧疚吧。 包间里安静了一会,和田轻声对安歌说: “安歌,我和你北川哥的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我们怎么想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过去了!”安歌说。 和田见安歌再也不说话,她知道,安歌对自己还是有些看法的。现在,她知道北川是真心过得好,这就够了。其他的,随它去吧。 “安歌,只要北川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现在你和他在一起,我更为你们俩高兴。你有一个女孩子几乎所有的优点,北川也有一个男人几乎所有的优点,你们以后的日子会很幸福的!我是真的为你们高兴!”看得出,和田说的是真心话。 “和田姐,我们肯定过得幸福!” 和田点点头,说:“安歌,虽然和我北川分手了,我们十几年的同学情还在,这个不会因为我们男女朋友关系的结束而结束。以后,我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关爱北川!” “什么方式?”和田问。 “安歌,你放心。”和田微微一笑说,“亲人间的关爱!安歌,我想知道的你都告诉我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出去,看看他们吃完了没有。” 晚上,两人在街上散步,安歌详细告诉了北川,她和和田之间的谈话。听完安歌的讲述,北川对安歌说: “安歌,像你说的一样,在个人前途和感情之间,和田选择了个人前途,那也没什么不对啊!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和我十几年的感情是真的,她没有欺骗我。至于她说她以后会像关爱亲人一样对我,我和你以后都会看到,现在不需要做评论。对和田,我们没理由耿耿于怀。” 次日,在婚宴上,和田夫妻敬酒来到读书社这一桌。当安歌第一个站起来,紧挨着北川、满脸笑容举起酒杯回礼致意时,和田一瞬间感觉到,她今天的婚礼是个完美的婚礼。 第二天一大早,李浩倡开车送紫琼、林夕子和西宁到武昌火车站。 公司的第一块地刚刚拍下,土地使用证到手不久,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正在办理,在公司身处要职紫琼和林夕子,每天都有大量的工作等着她们去完成。参加完婚礼,她们要立刻赶回去。 在候车大厅起身检票的时候,紫琼贴着浩倡的耳朵说: “再熬几个月,等我们自己成立公司就好了,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 车上高速公路,李浩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脚油门,把车速轰到一百二以上,而是把车速控制在一百左右,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 李浩倡不时回想起紫琼在候车厅的耳语。从高中毕业到紫琼从深圳回来前,李浩倡也常常思念紫琼,但是那时候想起来就想一阵,注意力转移了,也就不想了。这回紫琼第二次去深圳后,李浩倡思念起她来和原来完全不同了,即使被别的事打断了思念,可过一会,还是会接着想。想得厉害得时候,心里会有一丝酸楚和痛的感觉。 对同样一个人,同样是思念,可程度大不相同。这或许是与一个人结婚和没结婚的区别吧。 大年初二北川和田分手、五月和田订婚、六月安歌开始和北川恋爱、九月北川向安歌求婚、十月一号和田结婚,长春现在提前结束学习回家…… 大半年的时间,在这些人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如车前扑面而来的风景,让人应接不暇。 坐在副驾位的长春,也没说话,猜测着自己被提前结束学习的原因。 十月八号早晨,长春走进宫总宽阔的办公室,一眼看到宽大办公桌后面正在打电话的宫总。宫总穿一件白色衬衫、打着深蓝、黑细条纹相间的领带。和往常一样,油亮的大背头发型,一丝不苟。 宫总笑着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长春坐下。 打完电话,宫总对长春微笑着说: “怎么样,在那边学到了不少东西吧?” “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长春说,“这次回来,我的包里有一半装的是汇编成册的资料和我的学习心得笔记本。以后,结合实际,把这些东西能用上的就用上。” “好!”宫总点点头,说,“长春,这也是欣赏你的一个因素——不论做什么事,先要做一个有心人。提前结束学习让你回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七月份,我们收回了‘活力28’的商标使用权。收回商标使用权后,集团计划加大投入,恢复‘活力28’的往日荣光……” 听到这里,长春心里一喜。怪不得让他提前回来,原来是要重整旗鼓了。 在工厂实实在在地生产产品,还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可经过仔细地调查发现,不论是生产设备、资金、销售还是整个中国日化市场的环境,‘活力28’已无力回天,这个品牌已经陨落。这个结论是由很多专家调研大量的数据和事实得出的。虽然这个结果很残酷,但是我们不得不接受! “经过慎重思考,集团最终决定,关停‘活力28’生产线,全面放弃洗化的一切业务。”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而不是宫总向长春这样介绍“活力28”的现状和集团的决定,杨长春是不会相信的! 现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长春简直懵了!他只知道“活力28”销售情况越来越差,没想到它居然沦落到这一步。 “是不是有点难以置信?”宫总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接着说,“但这就是事实。所以,中断了你的学习。但是人家企业的先进管理经验,还是对我们有用的!这些学到脑子里的东西,你在以后的工作中要学以致用。” 长春点点头。 宫总接着说: “集团重点还是在石油上。集团最近十年的重点,是沿长江一线,修建大型储油罐,为集团的石油布局全国做准备。这个项目由集团公司张总主管负责,我个人建议,作为副手,你辅助张总完成这个项目。这个建议还没在集团公司会议上讨论。现在先给你通个气,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张总快六十了,干不完这个项目就要退休。以后接他手的人,至少是熟悉这个项目的高级管理人员。” 长春一边听一边点头说; “宫总,你说的我都懂!” “你先去张总那里报到,熟悉情况,估计月底就要外出工作了。” “好的,宫总!”说完,长春转身走出宫总的办公室。 除了刚刚告诉他“活力28”的情况,长春听到后稍微露出有点难以置信的表情外,直到离开办公室,宫总都没看到长春听到自己即将被任命为副总而露出的哪怕一丝丝笑容。 沉稳,一直以来是宫总欣赏长春的一个重要原因。 晚上下班后,长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北岸”。 李浩倡正想着心事、百无聊奈地斜靠在一号卡座的沙发,看到突然出现的长春,他立刻坐了起来。 “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李浩倡一边问,一边给长春倒了一杯茶。 “今天回来报到,刚刚下班,到你这里来坐坐。”长春回答着,坐到对面。 “宫总怎么安排你?”李浩倡问。 长春端起茶,喝了一口,讲了到宫总办公室报到的经过。 “什么,‘活力28’停产?”李浩倡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和自己想象的一样,他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沉默了一会,李浩倡说: “不过,你的工作安排得不错。宫总对你的能力还是很认可的!以后,你在集团里的前途也会不错的!” “原计划,我回来后,管‘活力28’的生产。老实说,管流水线生产,我心里有底,也喜欢;现在的这个事,还要学习。以后难对付的事还多得很。专业知识和管理能力,都要大力加强学习。还好,我喜欢学习和挑战!”长春说。 “那庆贺一下,出去喝一杯?”李浩倡站起来说。 “我不拒绝啊!”长春站起来,跟着李浩倡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挖苦李浩倡,“可惜,你酒量太差,和你喝酒不尽兴!要是北川不调到松滋就好了,他的酒量不输南山。” 李浩倡在前面苦笑着摇头 秋高气爽的十月,也是李浩倡喜欢的季节。这个收获的季节,给他的感觉是慢吞吞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闲逛、坐在城墙某处树荫下发呆很适合这个季节。 下午,浩倡漫步在外环南路上。微热的空气像静止了一样,没有一丝流动。 老南门附近的外城墙,风化破损得厉害,坑坑洼洼。那些凸起的城墙砖,在下午阳光地照射下,投下许多巴掌大的阴影,这些阴影和其他季节比较,现在尤其浓重。 城墙上,甬道铺砖的破损处,有些自生的树。这些树早已长成高大的乔木。此时的它们,一副安静而寂寞的样子,像极了一幅风景画里的一部分。 这厚实的城墙还在,可爬城墙的日子走远了,和自己一起爬城墙的人也走了。现在,读书社的成员,只有自己一人留在荆州…… 手机响起,李浩倡一看号码,电话是曹佩璐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定一个二十来人的晚餐台位。 李浩倡一听笑了: “除了试营业和开业头三个月,不逢年过节,台位从来没坐满过,尽管来!” 今晚曹佩璐要在“北岸”请同事吃饭,也是个告别宴会。 前几天,曹佩璐到“北岸”喝茶,告诉李浩倡,她辞去了荆州的一切工作和职务,下月去德国进修一年。 “为什么辞职?”李浩倡问。 曹佩璐说,一医毕竟是座地级市的中心医院,受制于现在的硬件设施和人员配备,有很多自己能做的手术,不能在这里做。学以致用拯救更多病人是每一个医生最基本的心愿,所以她想到更大的医院去! 武汉的同济医院,力邀她过去任职。还答应她到医院工作前,先送她到德国学习一年。 在一医老院长眼里,她的离去,一医失去了一块响当当招牌。不过老院长还是理解她作为医生拯救更多病人最朴素的想法,支持她离去。同济和一医是合作单位,老院长要求同济:曹医生回国后,每年必须回一医最少两周,给一医心脏外科做业务指导和培训。那边也爽快答应了。 “那就是说,你也要离开荆州了!”李浩倡说。 曹佩璐点了点头! 当时李浩倡不知道说些什么,心里五味杂陈。 领班给曹佩璐安排的台位在钢琴附近,那是大厅最好的台位。 李浩倡回来的时候,曹佩璐她们那一桌正在兴头上。大家频频举杯向她祝贺,她来者不拒,一饮而尽。 在一阵掌声中,曹佩璐走近钢琴,坐到凳子上,抬手略作停顿,然后双手下沉,指尖像风一样掠过琴键,急速弹奏了一小段似乎是炫技的前奏。 她抬起头,目视前方,思考弹一首什么曲子,正好和吧台里浩倡的目光相遇。两人相视微笑。 曹佩璐再次抬起双手,敲击琴键。琴声深沉、节奏缓慢。一会后,曲子节奏稍微变快,在浩倡听来,琴声里却又增添了些忧伤。突然,曹佩璐的双手在琴键上快速移动翻飞,欢快的钢琴声像奔流的溪水,一下子跳动在整个大厅里。 曹佩璐的身体随着琴声起伏,头发在头顶甩动飞舞——她完全沉浸在演奏中。 曹佩璐忘我投入弹奏的样子,吸引了浩倡,他抓起放在吧台里的铅笔和速写本,飞快地画起来。 她弹的是一首俗称“告别”的钢琴奏鸣曲,这是大师贝多芬的作品。她觉得这支曲子太适合今天这个场景了。 一曲终了,整个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站在吧台里的李浩倡放下手里的笔,鼓掌走出来,向曹佩璐伸出大拇指。 整个晚餐时段,曹佩璐她们的台位是气氛最热烈的台位。 李浩倡给曹佩璐一桌买单后,走进卡座一号。刚刚画的曹佩璐弹钢琴的这张速写不错,他想凭记忆,再添几笔,完善一下。 画好速写,浩倡把它放在桌子上,左右看了一会,觉得这是最近画得最有灵性的一张速写。 有电话打进来,李浩倡一接,原来是曹佩璐打来的: “李浩倡,在哪里呢?” “在一号卡座。” “那好,我来坐坐!” “来吧,就算临行话别,哈哈哈。” 曹佩璐走进卡座一号,坐到浩倡的对面。 “原本是自己请客的话别宴会,被同事好说歹说变成了他们请客的欢送晚宴,没想到最后是餐厅老板买单。李浩倡,谢谢你呀!” “佩璐,我们谁和谁,还用说谢谢?同事们都走了?” “刚走。他们要我找到你表示感谢,我才给你打电话。”曹佩璐注意到桌子上的画,接着说,“这是画的我吗?我的动作这么大?刚刚同事说我弹琴的时候肢体语言很丰富,我还不信。没想到都被你的铅笔记录下来。” 曹佩璐脸色通红,说话语速也比平时快,整个人显得很兴奋。看来,她今天喝得有点多。 浩倡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嗯,很忘我很投入。你不知道,弹琴时候的你,完全不是我平常看到的那个冷静沉着曹大夫。” “真有那么大的反差?”曹佩璐喝了一口茶,问李浩倡。 “不管差别有多大,都是你曹佩璐!” “这幅画还没名字呢……就叫‘神采飞扬’吧”浩倡一边说一边拿起铅笔在速写画的下方写下名字和日期。 李浩倡站起来,伸手摘下卡座墙壁上一个小画框,打开,把里面的彩色风景画拿出来。然后,比照着这张风景画的大小,把曹佩璐弹钢琴的速写画折叠好,放了进去。 浩倡把“神采飞扬”挂在墙上,对曹佩璐说: “怎么样,不错吧?神采飞扬的清秀女子!” “画得真不错!我有个请求,”曹佩璐说,“能不能把这幅速写送给我?我想带着它出国。” “可以啊,只要你看得上!”浩倡摘下“神采飞扬”递给她。 在长江大学足球场边认识曹佩璐的时候,浩倡自己都没想到,会和她成为朋友,更没想到她会那么快融入自己那个不到十个人的小圈子。要是大家都还在荆州,应该也会像她的同事一样,聚起来吃个饭,热热闹闹地送送她。 “佩璐,要是大家都在,我们肯定也会像你的同事一样,热热闹闹请你吃个饭。”李浩倡有点遗憾地说。 “要是大家在,我也想和他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还记得第一次参加你们的聚会。人多、热闹,饭桌上气氛很好。特别是南山和楚雄,他们两个是能喝也能闹。和你们这帮人一起玩,是最轻松愉快的。可惜,他们都不在荆州了……” “是啊,他们都走了……” 这两个能喝能闹离的男孩,一个虽然据说在深圳却至今联系不上;一个涉嫌贪污挪用公款、携款潜逃。说起这两个人,李浩倡的情绪低落下来。 曹佩璐不知道怎么接李浩倡的话了,一时间,卡座里没有了说话声。 李浩倡给两人的杯子里续上茶,接着说: “今年离开的人真多。先是和田和长春,然后是北川。虽然北川还在JZ市内,但毕竟是在松滋,也不能像原来一样,在沙市、城里(JZ市区的人,习惯把在荆州古城内叫“城里”)任何一条街道上有可能遇见他。再后来,紫琼也到深圳去了。现在,你也要走了。欸——怎么回事,马上就我一个人在荆州了?!” 说到这里,李浩倡睁大眼睛,笑容里露出些吃惊表情。 “很突然,是吗?”曹佩璐问。 “还真有点突然!” “看他们一个个离开自己,有点伤感,是吧?” 看到自己的发小、高中最要好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自己、并且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回来甚至其中有人不知所踪,李浩倡为此伤感也是人之常情。 “还好吧。”李浩倡望着窗外说。 李浩倡用“还好吧”三个含义模糊的字,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他不想让曹佩璐看到自己柔弱细腻的那一面。 “如果是我,我会伤感的!”曹佩璐说,也转脸看向窗外。窗外广场上的人,明显比来吃饭的时候少许多。看来时间不早了。 “李浩倡,我要回医院了,可不可以送送我?”曹佩璐站起来说。 她满脸通红的样子,看来有些醉意,即使她不说让李浩倡送,李浩倡也会送她回去。 “不是要走了吗?还回医院做什么?” “明天还有最后一个白班……”曹佩璐说。 曹佩璐出门直接往北走,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李浩倡说: “不想坐车,你陪我走走吧!” 过天桥,上园林路,两人都没有说话。十月微凉的夜风,让人神清气爽。 夜已深,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明显少了许多。
在走路的过程中,李浩倡挨曹佩璐很近。他怕曹佩璐不胜酒力脚步踉跄,到时候好扶她一把。 “原来你也能喝酒,今天看你来者不拒的样子才知道。” “哪里啊,真不能喝。大家那么热心敬酒,我能拒绝吗?” 走了一会,快到园林东路的时候,李浩倡问: “佩璐,听说,有些公派出国学习和进修的人,学习和进修结束后,会留在当地不回来了,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这样的?” “有,不多。我有两个大学同学出去了就没回来。一个留在德国,一个留在美国。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会留在德国不回来了?” “没有,就是问问。” 曹佩璐停下脚步,向李浩倡转过身去。李浩倡也停下脚步,两人面对面站在人行道上。 “每一个人的想法和追求不同。我的大学同学,很少有留在家乡的,而我,却回到了家乡。但是,现在……我还是要离开家乡!” 李浩倡点点头说: “理解!” “你呢,你最终会在哪里?”曹佩璐问。 “我也不知道我最终会留在哪里。你知道,我是个没有什么想法的人,也很疏懒,所以呆在故乡是我的第一选择。如果我最终留在了异乡,那一定是那里有留得住我的人。”李浩倡回答说。 两人继续前行,突然从对面跑过来一只狗。曹佩璐本能躲闪到李浩倡侧面,一把抱住李浩倡。李浩倡也是下意识伸出胳膊,搂紧她的双肩。 狗并没有恶意,只是路过。它的主人也紧跟着跑过来。 李浩倡松开双臂,想继续往前走。 “别松开,就当作是送别的一个拥抱!”紫琼在浩倡怀里说。 浩倡重新伸出胳膊。轻轻地把曹佩璐环抱在胸前。 头顶的水杉树上有鸟降落拍打翅膀的声音,路边江津湖里的湖水散发出微凉的水腥味;往来车辆的灯光,每次都会像水一样把路上斑驳的阴影冲刷得干干净净。只是,这种干净转瞬即逝,车一走,阴影依然如故。 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夜景,在这条熟悉的街道,曹佩璐第一次拥抱了这个熟悉的人。 街上法国梧桐叶子的颜色,虽然还是绿色,但逐渐变得黯淡。叶子的边沿或者虫眼等破损处,已经枯黄。早晨从北边长湖吹来的北风,凉爽而略带冷意。 深秋,总是在人们不经意时的时候,悄然降临到自己的身边。城市里那些早起的人们,脚下踩踏的落叶上,已经覆盖上薄薄的白霜。等人们发现深秋降临的时候,它已然带着城市,来到了冬天的大门口。 早晨到“北岸”的路上,阳光透过梧桐叶,如往常一样洒在马路上,可不到中午,乌云遮住了天空,天气预报预报的寒潮,从西北利亚出发,准时到达长江边。 看来大家都关注了天气预报,午餐后,“北岸”的员工陆陆续续地穿上带来的厚外套。李浩倡也从车里拿出一件酒红色毛衣穿上。毛衣的胳肢窝有点紧,李浩倡不时拉拉毛衣。一九九七年冬,紫琼给李浩倡编织了这件毛衣。这件毛衣也是紫琼人生里编织的第一件毛衣,刚学就能达到这种水平,也不错了。 傍晚的时候,胡艳萍带着几个朋友来吃饭。今天的胡艳萍穿着一件剪裁十分合身米色风衣,身材被风衣勾勒得凸显无遗。 那天夜晚,从她家里离开后,胡艳萍没有联系过李浩倡,李浩倡也没有联系她,两人中断了联系。今天是那次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刚见到胡艳萍的时候,想起那晚的事,李浩倡感觉略微有点尴尬。可胡艳萍谈笑自若,还和原来一样和李浩倡开玩笑,要他给自己这桌做专职服务生。 四人吃完晚餐走到时候,李浩倡送胡艳萍她们几人下去。紧挨着李浩倡下楼的胡艳萍,突然小声说: “怎么,不理我了?” “今天不是我给你们做专职服务生吗?这算不理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次从‘糖果’分别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一下我!”胡艳萍有点责怪的意思。 “有点忙,这两个月,有几幅油画要画。再说,你不是也没联系我吗?!你这么长时间没联系我,按你的说法,也是不想理我了?”李浩倡反问她。 其实,说完这句话,李浩倡就后悔了。这句话虽然是反驳,但是很容易让她引起误会,以为李浩倡一直等待着她联系自己。她可以这么想:既然是你等着我联系你,那以后我联系你,你好意思拒绝?!而这这恰恰不是李浩倡的本意。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和自己一个已婚男人联系得过于密切,无论如何,总是不妥。 “好,那以后我联系你,你不许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哦!”果然不出所料,胡艳萍这么回答了一句话。 四人在出门前,向浩倡挥手说再见。服务员拉开大门的时候,北风呼啸着蹿进来。夜晚的北风,带着明显的寒意! 透过玻璃,浩倡看见四人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匆匆离去。门前的路上,不时有落叶旋转着向南而去。再看广场上的人,每个人都裹着厚外套,耸着肩,行色匆匆。 冬天,突然间就来了! 回到家里,李浩倡急匆匆走进外婆的画室。外婆穿着棉袄,坐在沙发上看书。 “外婆,冷吗?”李浩倡坐到外婆身边问。 外婆摘下眼镜,合上手里的书,说: “你怎么只穿了一件毛衣?还要穿上厚夹克才行呢!” 外婆并没有回答李浩倡的问话。 李浩倡摸了摸外婆的手,还好,不冷不热。 李浩倡走进后面外婆的卧室,看到床上用品换了。上面的折痕还很清晰。枕头、被褥摸起来厚实柔软,还散发着一股香味。这是很久前洗涤这些床上用品,加香“活力28”洗衣粉留下的香味。 这香味陈旧而遥远! “张妈早给我换上冬天的厚被褥了。”外婆在前面说。 李浩倡给外婆冲上一杯热咖啡,递给她。外婆喝了一口,很少见地把小小的咖啡杯捧在手心里说: “好温暖!”老人家说。 十二月中旬一天的下午,荆州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下雪的时候气温也不怎么低,雪下得也不大,但是下得时间长,夜晚回张居正街的路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路灯地照射下缓慢飘落,没有一点减弱的趋势。 罕见地,外婆房间里没有亮灯。 李浩倡蹑手蹑脚走上楼,问安歌外婆是不是早睡了。安歌说,吃完晚饭,外婆说有点冷,想早点睡觉。安歌帮外婆洗漱完,扶她上床早早躺下了。 今年入冬以来,安歌和李浩倡发现,外婆比往年怕冷得多。 往年,天气晴朗的冬日,她很乐意安歌和李浩倡会用轮椅推她到南城墙根下晒太阳,今年,她一次也没去,说外面冷。去年拒绝用的电热毯,今年也用上了。还乐呵呵地对安歌说“真没想到,有了它,被窝里可以这么暖和、干燥!” 原来只在天气特别寒冷或者下雪天开的空调,在安歌的要求下,入冬以来,几乎没停过。这事发生在节俭的外婆身上,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季节逐渐走近浓冬,日子慢慢逼近年末。 大街上,大型横幅上“圣诞狂购夜”、“年末大促销”的字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所有的路人,阳历年快过完了,大家该庆贺一下、犒劳一下自己了。 近十几年来商家每年反复地炒作,还是很有效果的,那些和普通中国人毫无关系的节日,慢慢地也让大家觉得理所当然地该过一下了。 不可小觑重复的力量,有时候它能改变很多事情! 即使营业情况一直稳定且客源还在缓慢增长,“北岸”也没掉以轻心,各种促销活动,几乎每月都有;到了阳历年底,更是配合着圣诞节、元旦做了一系列的促销活动。 和往年一样,平安夜这天是“北岸”很忙的一天。 晚餐的时候,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李浩倡有时候也充当服务生跑来跑去地上菜。外面路灯亮起不久,第一波上菜高峰结束了。这时候,李浩倡才有时间给紫琼打了个电话。 紫琼告诉李浩倡,她正带着手下的员工在餐厅聚餐。接着问今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很好啊!刚刚当服务员忙完第一波上菜高峰,抽空给你打电话……” “那就好!老公,你辛苦了!”不等李浩倡说完,紫琼在那边说,“再坚持几天到过年,我回来好好慰劳你!” 还没说几句,李浩倡看到领班在吧台附近向自己招手,连忙告诉紫琼领班有事找自己,匆匆合上了手机。 半夜的时候,李浩倡接到胡艳萍的电话。电话里先是传来几声急促的汽车喇叭声,然后是杂乱的惊叫声。接着胡艳萍在电话里口齿不清地叫嚷着“别管我……,李浩倡,出来玩,喝酒……” 李浩倡“喂喂”了几声,才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说: “浩倡哥,刚刚是胡姐在给你打电话。她喝多了,说要叫你出来喝酒。我们都知道你今天忙,出不来,要她别打你电话,可她就是不听!刚刚冲到马路上,差点被车撞到……” 李浩倡一听,有点着急: “把她抓牢,塞进出租车,送她回家啊!” 这个胡艳萍!李浩倡合上手机,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