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所谓倾国
姒骄深深地看了虞礼阳一眼。 这个相对他来太过年轻的衍道强者,可以算是在他的注视下成长起来的。 其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出了名的来公子,及至后来成就真人,也以“桃花仙”自号。来真人,是真来,他的风流肆意,在整个南域都享有大名。 是大夏一度遭遇灭国之厄后,他才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端方谨持,温和守礼。而后才在神武十七年,站上超凡绝巅。 剑锋山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去守,他姒骄亲自去,才是最稳妥、最能够实现战略构想的。 但他乃此次倾国大战的主帅,不可轻动,更不该轻易置于锋线。 以夏国如今的局势,又绝不能就这样填掉一位当世真人。 算来算去,也只有虞礼阳最合适。 但即便他堂堂武王,也不能主动提这个要求。 他不能主动让一位与他平起平坐的真君去冒险。 所以虞礼阳如果没有动念,他是准备多填一位侯爷,与靳陵一同去奉节府的…… “此战我们并不是要战胜齐国,尽管誓师的时候,都要攻入东域、打破临淄如何如何……但你我都知,这是不可能的。能击退齐军,就是我们的最高目标了。” 姒骄道:“但其实我们也并不需要击退齐军,我们需要争取的,只是时间。景牧全面战争已经持续了足足二十一,景国乃下之雄,势无其匹。不得什么时候,就可以定下胜负。我们只需要把齐军拖住,等到景国赢得北域之战,自然就不胜而胜。” 虞礼阳负手看向远方,他不太喜欢这种‘只需要拖住’、‘只需要争取时间’的虚弱福取乎其上者,得乎其郑现在的夏国,连取乎其上的心气都没有了。 但他心里也非常清醒的知道,什么是事实。 他问道:“武王是否还记得,昔年先帝战死后,我们守了多久?” “三十三。” 即使已经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姒骄起来,仍有如在昨日之福 那种慷慨壮烈的感受,是不能够被时光掩埋的。 “在主力被击破,先帝都战死的情况,我们还守了三十三。三十三的时间,一寸泥,一寸血,咱们举国死战,拖住了齐锋,建起了仪观。叫那齐子不得不回返!今次齐子未至,姜梦熊不在,来的是曹皆。咱们不以争胜为务,稳守半年,不成问题。半年的时间,怎么也够景牧分出胜负了!” “我想也是如此。”虞礼阳道。语气有些平淡。 姒骄想了想,决定给虞礼阳吃一颗定心丸,于是道:“早前在外世界里,我让了一个世界与南斗殿长生君,结下交情。这一次我请动了他出手,南斗殿会支持我们抗齐!” 虞礼阳不免动容! 南斗殿长生君,那是站在超凡巅峰上的存在。 曾经号为南极长生帝君,掌古老之宗门,为人间之仙帝,可见煊赫。 后来被楚子强行削去鳞号,才只称长生君。 姒骄竟然不声不响请动了一位真君支援? 这是一颗太有用的棋! 用在关键时刻,足以扭转战局! 但虞礼阳同时又想到,难怪武王对靳陵使楚不以为意。长生君怎么也不可能同楚人同军,他既然请动了长生君,自是一开始就对楚国不抱什么指望的。 “南斗殿会全力出手吗?”虞礼阳问道。 要知道南斗殿作为下大宗,殿中还有六大真人,都是一时强者。对如今的夏国来,真是雪中送炭的战力。 姒骄道:“至少长生君会出手一次。” 虞礼阳当然听得明白。 姒骄和长生君的所谓交情,很待商榷。应该只是达成了某个协议,会换来长生君出手一次,或许还有南斗殿的一两位真人。 想要南斗殿倾力支援,是不可能的……古老宗门,传承自有其法度。 所以付出的代价呢? 这个问题响在心里,但是并没有问出来。 虞礼阳最后只是道:“有武王在,塌不下来。孤此去无忧矣!” 姒骄诚恳地道:“剑锋山能守则守,能迟滞齐军半月是最好,若不能做到……还请岷王以国家为重,不要爱惜清名,自己撤离可也。我大夏二十一府,没了奉节府,还有祥佑府,寸寸河山皆可战。可若没了岷王,山河万里,也再无人堪战……岷王勿使我孤掌无鸣啊!” “武王放心,孤知晓轻重。” 虞礼阳最后看了一眼忙上忙下的阵师们,看了眼这同央城正在构建中的九龙离火阵……一步便远了。 夏国当然也有护国大阵——当年一度被拔除,齐军退却后,夏太后直接掏空了国库,再次重建护国大阵,以至于当今夏子那时候的登基大典,都办得异常寒碜。甚至于子冕服都只有一套。夏太后自己,更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还穿着当年的皇后服。 夏太后当年一意孤行重建的护国大阵,是夏国能够那么快走出战乱、在覆国之祸后迅速安定下来的重要原因。 其力量当然非凡。 任何一个国家,护国大阵都是根本性的存在。 但作为夏国国防上最大的一张牌,护国大阵必不能这么早用出来。 别的且不,护国大阵开启所耗费的资源实在恐怖。每开启一,都有海量的道元石耗去,不可能作为常规的手段。 所以需要有类似于剑锋山这样的防线来补充国防,以御外侮。 今剑锋山已不可恃。 同央城防线便是夏军这次构筑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抵挡齐军的真正防线。 以重兵屯之,以九龙离火阵固之。 那一砖一瓦,一人又接一人…… 仿佛整个夏国人力国势的涓滴汇聚,成就汹涌大潮,在极短的时间里,要划出堑! …… …… 奉节府在夏国东北方向。 剑锋山是夏国境内顶有名的一座雄山。 《大夏方志》里所谓“东北门户,以剑锋竖之”,恰是如此。 当年旸国屹立东方的时代,旸帝的威严,也不曾越过了剑锋山去,它由是声名显极。 直到去年,为齐军奔袭所破。 齐国年轻将领王夷吾身为先锋,兵势快绝,一路诸国避道,匿迹疾校连夜突入夏境,不计生死,强袭剑锋山!结军阵斩杀彼时的剑锋山守将华方宇,叫护山大阵都没来得及开出来,满山的军械都叫齐人运走—— 这本该是让王夷吾名动下的故事。 但因为后来有姜梦熊站上剑锋山,拳问夏皇之事。 此前的什么,也都相较黯淡,并无多少人在意了…… 毕竟在“姜梦熊”这个名字面前,什么内府杀神通外楼,什么下第几内府,也直如孩子过家家般。 姜梦熊再一次称名下,昭显霸气,也无非是他过往无数辉煌战绩里的一例。 而成为那轰下百里之渊一拳的背景、直接导致夏国示弱服软的虞礼阳,难免为下人看轻。 是故再次登上剑锋山的虞礼阳,心情是复杂的。 他最适合来守剑锋山,旁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当然也知道。之所以还要安国侯主动请死、还要姒骄来暗示一下,不无这种复杂的心情作祟。 他实在不太好面对这里。 剑锋山像是一柄大地刺向空的长剑,以山为柄,以石为锋,险极,锐极,竖在进入奉节府腹地的必经之路上。 有破洞云之势。 此山若折,夏国东北门户大开矣。 剑锋山的防务建设了几十年,崩溃却只在一夜间。 姓华的当真是一个废物,空有显贵家势,空为神通外楼,空学了一身兵法,全是纸上功夫! 但不得不正视的是——在那一战里,夏廷上下明显失之于警觉。彼时无人想到齐国会突然出兵,因为那个时候仪观还在,景国的威慑还在。夏国很多人还在做着高枕无忧的美梦,以为自己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寄望于一个平等国就能搅动齐国内乱,使霸主消亡。 谁也没有料到,姜述在当时就那么强势! 虞礼阳更是看到—— 齐军当时能够做到迅速协调沿途诸国,叫前锋军长驱直入。沿途封锁消息,使情报传递速度都追不上行军速度。 既是齐军之强的显现,也足够明自齐而至夏,夹在两国间隙中的那些国,早就有了坚定的政治偏向。 齐夏之间的差距,或许在神武复兴之后,很多夏国人看不太清楚,但周边国的态度,却是足够明确的…… 看着那山上的嶙峋怪石,看着至少在表面上已经修复好的绵延工事。 虞礼阳难免会想起,那的血雨。 想起那样一对盖压下的拳头…… 想起太华真人绝望的眼神! 那时候他们一真君五真人,齐上剑锋山,结成七绝七杀阵,围攻姜梦熊。 所谓绝绝地绝人,绝意绝势绝心,绝道途根本。 是此七绝。 乃太华真人成道之杀阵! 他掌道途根本门,太华掌绝门绝地门……七绝之门齐开,杀力几是毁灭地,覆压了整个剑锋山防线。 可一切,都碎在了那一对名为“覆军杀将”的指虎下。 他有杀阵加持都扛不住,太华真人被一拳就打死…… 此次国战,或许最大的好消息就是姜梦熊并未出战。 然而曹皆既然能够赢得竞争,成为此次齐国大军的主帅,他所握之兵锋,又真个不如姜梦熊可怕吗? 但愿真的是因为姜梦熊功勋太着,为齐子所忌,才没能掌军! 虞礼阳一步踏至剑锋山,立即接掌权柄,三下五除二地布置了防务。 可是当他在山巅坐下,静待齐军的时候。 他又丢掉了自己毫无意义的“但愿”。 怎么可能呢?他想。 那位东国子,是何等人也? …… …… “镇国大元帅或是功勋太着,为齐子所忌,所以才没能掌握伐夏大军。不然他老人家怎会输给曹皆?” “狡兔死,走狗烹!齐国已为霸主,军神已是无用,徒耗国势,难尽其份,有功高盖主之嫌!” “齐国无公,姜梦熊执掌兵事堂、身登衍道绝巅、职加镇国大元帅、号为大齐军神,已是封无可封、恩无再赏。何能再许以伐夏之功?子将以何酬?莫非龙庭?!” 战争从来不是孤立的存在。上争于势,外争于盟,决于刀斧,碰撞朝堂。譬如民议,譬如国舆,皆是武器。 流言在临淄迅速传开。 且一个比一个更凶险。 似是一点火星落油锅,立即炸开了。 理所当然的,也传到了子耳郑 作为朝议前歇舆之所,也常兼御书房之用……东华阁的一应布置,五十六年来未有更易。 唯独去年,多了一张石屏风。 其上绘着众生图。 此时,齐子负手立在石屏前,静静地看着,也静静地听着。 内官之首韩令没有一字增减地汇报完,便伫立在那里,默不作声,像是沉进疗影郑 齐子忽而笑了一声:“比曹皆的行军速度快得太多。” 流言之速,自然比百万大军行军要快。 今日并未有任何一个东华学士在侧,所以他话也更随意一些。 要不然这话传出去,很容易让人觉得子对曹皆的速度有所不满。传扬出去,就是给前线的巨大压力。 韩令不言不语,没有任何意见要表达。 “朕不关心这些声音是怎么传到朕这里来的。”齐子慢条斯理地道:“只问你,人处理了吗?” 流言这种事,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重复了十遍百遍,假的也成真的。听了百遍千遍,难免心里犯嘀咕。 韩令躬身道:“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全部喂了凶兽。” 他又道:“以此流言污子之耳,是臣的失职。这就着手整顿一番。” “罢了。”齐子摆了摆手:“这些人杀不完的。” “今日忠,明日jian。今年可靠,明年未必可靠。岂能尽杀之?等到夏国没了,他们自然就安分了。” 韩令于是默默退进阴影里。 “有人聋,有人哑,有人坏,有人蠢,有人真情实感,有人借机生非,有人一时糊涂,有人一世聪明!” 齐子看着这幅众生图,好像在这芸芸众生之中,找到了自己的所见。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找到。 毕竟那个身影,已经永远地留在了秋。 终只是叹了声—— “真是一幅好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