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黑蚊噬骨移星月 神羽现身破杀机

    当下大圣叫几人都立在半天云里，看大圣祭起这可以包容山河的神妙袈裟。你想那济公活佛是前世修行的佛子，他的袈裟何等厉害？当下袈裟化团红光，竟将这五云斩下毒水河一大片有毒有害之地，尽都包住。大圣在半空中喃喃念咒，手指袈裟，只喝声“起”，天摇地动，登时将毒水河一片，尽都包了，伸手将袈裟提起，顺风一抖，果将毒水河化为乌有。说也其奇怪，毒水河清除之后，四周狼藉之地，萧条之所，竟然春回彼处，一时间鸟语花香，和气袭人。莫十九娘等三人见师父如此神通，称谢不已。大圣说道：“佛门弟子，讲究的是以己度人，我做这番，也不枉我在三界是个金身罗汉。”三个半徒弟一起跪倒，连连称是。

    消灭了毒水河盘踞的群魔，莫十九娘道：“徒弟那死海，虽不如此地风物，徒弟先蒙那尼姑师父教训，也算经营得法，就请恩师移驾，去徒弟那处歇脚如何？”

    公孙非说道：“不行，我们也是师父的徒弟，师父是我们先拜的，理应先回阴阳山。”子文也说：“此言甚是有理。”莫十九娘却要争气，大圣笑道：“你们几个不忘拜师的初心，那就十分的好了，我去哪里，也没所谓。十九娘处我还没去过，就依她，先去死海，你们俩是师兄辈，怎能与师妹争竟？”阴阳子文和公孙非见师父如此说，不敢违逆，说道：“是徒弟们不是，请师父原宥。”莫十九娘十分欣喜，连连称谢。一行人纵起清风，向死海而来。

    这时天女帮的探子，早已报信回去，天女帮十二位女弟子闻说帮主拜了异人，就要回山，连忙摆布，就在死海之滨，排下阵势，迎接帮主及远来贵客。这十二位女弟子，各有其名，曰瑶月、曰云宁、曰韵池、曰凤仙、曰玉华、曰明燕、曰紫玉、曰洛华、曰龙雪、曰晴画、曰杜鹃、曰赢灵，俱是跟莫十九娘修行多年的，都得了莫十九娘的传授，俱都洗筋伐髓，已是有了慧根、成就了慧眼、得了慧心的黄花处子，见了帮主和大圣，口称“师父、师公”，即行大礼参拜，殷勤叩问。大圣欢喜十二女纯真淳朴，也就再无避讳，就与莫十九娘一起，来到死海无量山中洞府。大抵大圣得道已久，只一看，便知众女非是凡骨，不带一点烟火之气，仔细指点，日后不难成就大道，因是心中无暇无碍，居处一地，也无禁忌。

    于是天女帮众女排出宴席，招待贵客。宴中十二女弟子第一位的瑶月说道：“帮主一去数日，却不知东婴山那边，已有了些变故了。”这瑶月是天女帮最会刺探消息的，莫十九娘平素便对她甚为倚重，闻言说道：“东婴山有甚动静？”

    瑶月说道：“东婴山上那两个冤家，正要磨刀霍霍，准备厮杀。”

    莫十九娘微微一愣，瑶月便将实情相告。

    原来东婴山与死海无量山，中间只隔死海这六万八千丈，亦属死海之畔。原来裘清风的师父太乙乾元祖师在世时，以太乙乾元祖师的乾元山为界，东婴山居于死海以西，无量山居于死海以东，乾元山在正中，三山并称“鸿蒙三神山”，三山友敬，百十年来相安无事。东婴山上，住着世代以驯养异兽为生的万兽山庄，和以炼土为丹、消铁练剑的真元观两家。要论东婴山的范围，有三个无量山那么大，民丰物阜，产如山积，当地山民甚为富有，其中东婴山的盐山，产出不需提炼即可食用的食盐，万兽山庄和真元观两家合力开采盐矿，四方贸易，所获甚丰。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两家竟起了龃龉，先是口角，因乾元山乾元祖师尸解之后，两家没有了调停，竟至大打出手起来。两家实力相当，各有各的朋友，各有各的伙伴，于是四下一纠合，矛盾纠纷，竟是越来越深。最近三年中真元观的新一代弟子法术精强，又练成了百步取人的飞剑，万兽山庄吃了好几个亏，恼羞成怒之下，竟去鸿蒙教请了鸿蒙教“十仙”前来助阵；真元观这边也不甘示弱，得知万兽山庄请了鸿蒙教，也派人到无量山来求取救兵。只因他们的使者来时，莫十九娘恰好和大圣他们去了枯骨峰，使者没见到莫十九娘，十二弟子不敢擅自做主，真元观的使者只好先回去了，留下话来，要莫十九娘回山，看在一脉同源，立即前往东婴山帮真元观助拳。

    据瑶月知道的消息，这时真元观的住持道士铁力大师和师弟冷鸿等，正同众人会商如何迎战鸿蒙十仙和万兽山庄。先前万兽山庄给真元观弟子击败逃走后，本要请鸿蒙十仙带各自的法宝，往真元观大杀一番，给真元观一个下马威。但鸿蒙十仙中只来了七位，还有三位因法宝还差火候，并未齐至，鸿蒙十仙本来是以“十仙阵”著名，缺了三位同门，大阵无法施展，十仙之首天罡子甚是老辣稳重，不想冒险，一定要等三位师弟一起来到，才肯下手。就在这当口儿上，真元观趁机邀了不少鸿蒙界上的帮手能人，俱都前来帮忙，抵抗鸿蒙教。莫十九娘从枯骨峰回到无量山时，真元观其实已布置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进可以战，退可以守，就只等莫十九娘这一股到齐，把势力养足，就要大破万兽山庄和鸿蒙十仙了。

    你道真元观也是一方霸主，为何要等莫十九娘来？原来鸿蒙界上都知道莫十九娘是少年即有奇遇，拜了异人为师，修行已历数百年之久，就算当年的鸿蒙老人也对莫十九娘颇为忌惮，不敢叫鸿蒙教的人随意跑来死海为非作歹。真元观虽也是玄门正宗，到底资赋有限，单靠奇门法术和百步取人的飞剑，对鸿蒙教的鸿蒙十仙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有莫十九娘来了，才堪称鸿蒙教的劲敌。加上真元观的观主主持铁力大师和莫十九娘一样，以前都受过乾元祖师的教诲恩惠，两家的情感而言，相比万兽山庄要深得多。铁力大师虽修行比莫十九娘早和久，道行也深，在法术和飞剑方面，对莫十九娘还是自愧弗如，因此铁力大师是最望能请到莫十九娘前去的。

    莫十九娘听了瑶月的说话，心中却大不以为然，你别看她平素心狠手辣，却是个并不想招惹是非的人，但因碍着铁力大师和冷鸿的面子，又因乾元祖师是因鸿蒙教的人才被迫尸解转生，因此这是旧恨没解，又将添一段新怨，当下拍案而起，要瑶月带着紫玉先去探个虚实。这里大圣即时与莫十九娘商议了，由大圣带了两个半徒弟先去真元观，她带着天女帮的众女弟子随后就来。刚刚走到死海中的曲藁岭界，便见前面天空中黑云弥漫，黑云中瑶月和紫玉狼狈奔来，一个脚上受伤，一个肩膊中剑，血染素衣，青丝散乱。裘清风急忙拔出宝剑，上前接应。这时天昏月暗，雷声滚滚，瑶月先受了一点轻伤，听见雷声，忙大声惊叫：“裘兄仔细！”这时公孙非和阴阳子文也踏云飞来，公孙非去帮忙裘清风，阴阳子文则把二女护在身后，从身上取出一把小伞飞起空中，放出蓝幽幽的光华，呼呼旋转，越转越大，转眼将自己同二女罩在蓝光之中。原来这是他阴阳家的传世宝物阴阳伞，阴阳子文未拜大圣为师之前，因道行有限不能运使自如，得大圣传授七十二地煞变化之后，业已洗筋伐髓，功力高了不止一筹，家传的宝物也可以运用自如了。大圣听知雷音有异，又见阴阳子文撑开了阴阳伞，心想有这件宝物，当可安然，再看那黑云，甚是邪恶，雷声也极为阴森，知道裘清风三人一起上去，只怕也拦挡不住，便把裘清风和公孙非叫了回来，由他二人和子文看着二女，自己迎上前去先看个端的。这时后面清云一团一团的，带点轻雷和电光，莫十九娘带着其他的十位女弟子也赶上来了。

    莫十九娘虽是“师妹”，修为比裘清风他们要高得多，人又精灵，见大圣一个迎上前去，急忙把拂尘一展，也跟了过来。二人眼看那一团团滚动的黑云黑烟飞近，大圣掣出金箍棒只迎风一晃，金箍棒上万道霞光，挡住黑云黑烟的去路。黑烟黑云在空中略一停顿，便发出啪的一声炸裂的响声，分了开来。大圣耳中但听得一阵嘶嘶嗡嗡之音，好似几千只蚊虫飞咬而来一般。大圣深通灵性，见事不祥，猛然省起，朝着莫十九娘大喊一声：“快走！”莫十九娘还在莫名其妙，正待问时，已被大圣凭空抓起，纵起云光，带回来路，一行人按下云头，落在曲藁岭上。

    大圣双脚落地，把手一指，一团水汽，把众人都罩在一团白雾中，说道：“好险！”莫十九娘便问：“恩师，刚才那是什么东西，这样厉害？”大圣说道：“起初我看见那团黑云，便觉怪异，直到黑云卷近身边，隐隐闻到血腥之气，才蓦地想起，这莫不是‘黑蚊魔王’的噬骨黑蚊？当年黑蚊魔王在三界作乱，曾将这东西放将出来，连佛祖的十二品莲台，也给他吃了三品，无论多厉害的仙佛，被黑蚊咬着，啮筋蚀骨，必死无疑，多少年的修行，都化为乌有。仙佛如此，你们这样的凡骨rou体，岂能挨得过黑蚊的群相而攻？我们前方虚实不知，易受暗算，今日只可作罢，索性等到黑蚊散去，再作稳妥之计吧。”

    莫十九娘道：“恩师，如你所言，该当如何？只怕等我们想出办法，铁力大师的真元观早就给夷为平地了！”

    大圣略加思索，说道：“你们先在这里扎营下来，我回三界求取一件宝物，便可破它。”

    莫十九娘道：“恩师要去几时？”

    大圣道：“徒弟勿忧，我须臾便回。”叫这群人都坐在岭根下密林之中，手持金箍棒，围着众人划了个金光闪闪的圈子：“我未回来，汝等只管端坐不动，不可乱了心思，不管他外面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也不可心动，更不可走出这圈子，切记，切记！”众人应了，大圣便驾云光，风驰电掣一般向来路直奔，到了鸿蒙界边，念动咒语，将如来赐的“金刚锇”化现毫光，自己变个蝇子，随毫光飞出鸿蒙界。

    你道他神通广大，为何一见“噬骨黑蚊”，竟也大惊失色？

    原来这噬骨黑蚊的主人无名无姓，外人只叫他“黑蚊天君”，这“黑蚊天君”一不是仙，二不是灵，三不是魔，四不是道，不在五行，不罹六道，是天地生成的一个怪客，擅与飞蝇为伍，天得异术，可御蚊、蝇、蛾等小的飞物，在人间贻害甚多，因如来有心除他，与他在东方斗法，便将他封在蝇虫体内，叫他不得转生，永世为蝇虫之属。黑蚊天君一灵不忿，径率万蚊飞去西天，将佛祖坐下十二品莲台啃吃了三品。佛祖一时大意，后悔无及。但黑蚊天君凶狠是凶狠，却生来最怕烈火。大圣与火德星君有交，要去南岳衡山见火德星君，借他的三味真火葫芦，来破这噬骨黑蚊。

    大圣出了鸿蒙界，一个筋斗云，转眼到了南岳，按下云头，却见祝融、勾芒、颛顼、蓐收四君帝神，与河伯、风伯、雨师等圣，在火王宫中喝茶叙话。祝融远远望见了大圣的云头，站起来迎接，笑道：“闻说大圣去往异界灭魔，为何来到我处？快来喝茶，快来喝茶。”大圣急匆匆地，说道：“不喝茶，不喝茶。星君何在？”祝融笑道：“大圣来差了。星君往太岁宫中赴宴去也。”

    大圣一听，打个拱手，跳起云端便要走，祝融拉着他衣角，笑道：“且慢。大圣找星君，所为何来？”

    大圣将因果一说，祝融笑道：“你不该找他。你去朱雀天太岁宫中，拜见甲子太岁便可。”

    大圣道：“找他何用？”

    颛顼帝君哈哈笑道：“你这猴儿，虽已得道，也难尽知天下万物之妙。星君的三味真火，是三界烟火根源，如你所说，教你带去鸿蒙界，岂不令三界五行从此冰寒无极，三界生灵，焉能善保？就是佛祖知道，也必不肯教星君将神火葫芦交与你。甲子太岁有一件宝贝，名叫‘五火七禽扇’，乃是他尚未成道时修练得来，这把扇子，却是上古燧人氏斩七种凶鸟，得其羽毛所制，宝扇到处，三味真火应扇而生，所以你当去找甲子太岁借这把扇子去破黑蚊才对。”大圣道：“承教，承教，多谢，多谢。”打个躬辞了诸圣，嗖的一响，飞在九霄云外，转眼到了朱雀天太岁宫。

    那值年太岁和甲子太岁正在宫中与火德星君饮宴，听说大圣来了，三位正神连忙迎出宫外，见了大圣，笑道：“听说大圣辛劳去了鸿蒙界，未知其事如何？”大圣将来意一说，甲子太岁呵呵笑道：“这事好办。不须用我扇子，我只从此扇上拔一根羽毛与你便是，足可破他恶法。”大圣道：“一根羽毛济得甚事？”甲子太岁笑道：“大圣不知我这扇子的来历。此乃上古时燧人氏帝君擒获七种食火神鸟，取其尾羽而制。这七种神鸟，相传乃后羿射日，金乌坠地时，神鸟啄火食之，遂得神火火种，在世间纵火为恶，戕害生灵。燧人氏擒七鸟杀之，得其羽毛为扇，导世人用火，造福生民。如你所言，黑蚊乃人世凡尘之物，万难抵我此羽之火，我传你三句谒语，可以收纵此羽，运用自如，你尽管去便是。”大圣大喜，接了羽毛，拜辞三圣，再回鸿蒙。

    他来去如电，纵横数万里外，只不过须臾间事，转眼就回。莫十九娘等人方在休憩，大圣已回。见了众人，未及说话，但听四周嗡嗡嘤嘤，天空惨黑，万千噬骨黑蚊又已铺天盖地而来。大圣有宝物在手，浑然不惧，跳起半空，厉声叫道：“黑蚊妖魔，莫说佛祖惧你，今次遇上俺老孙，叫你有来无回！”取出神羽，觑定黑云，念动三句谒语，只听轰的一声，火光大起，天上地下，转瞬之间连地皮都烧红了，迎着黑云卷将过去。当真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那大火迎空而烧，不移时将漫天黑蚊，烧得罄尽，半只也未走脱。大圣收了神羽，依旧纳在身上，招呼众人，一起驾云杀奔前去。

    不多时就是东婴山地界，众人还在云端，忽听下面一阵金铁交鸣，低头一看，果见身穿豹皮的万兽山庄的人正和真元观的道士杀在一处。莫十九娘把手一指，说道：“恩师，那人就是铁力大师！”大圣定睛一看，但见刀光剑影中，一个褴褛道士，赤足芒鞋，背上背着一个大红葫芦，手挥一支如意金钩，正在恶斗。听得风声，那褴褛道士虚晃一招，跳起云中，望着莫十九娘施了一礼，说道：“莫道友，贫道谢你援手。”莫十九娘闻言，点一点头，还了个礼，立即落下地来，厉声道：“还不住手，为何同室相煎？”大圣早在人群中瞧见几个怪模怪样的道士，个个身穿火红道袍，知道佛道两家中，都以穿红衣者为左道旁门，便哈哈大笑道：“徒弟，这些人多行不义，轻动无明，将致身败名裂，万兽山庄认贼作亲，想仗势横行，我们此来就是扶善除恶，为世人除害，何必浪费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