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阳光被隔绝的一瞬间，气温立马冷了下来。空气里飘散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各种气味混杂而成的古怪味道。比这更快砸中我的，是巨大蜂巢数以万计的振翅声，每个人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而我淹没其间。

    有人冲我喊了句什么，我茫然地转过头，小二嘴巴一张一合，过了两秒，我的大脑才跟上来。他在冲我大喊：“安安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我开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说：“存折在我妈柜子的盒子里，你能帮我取一下么？”

    小二是个不靠谱的孩子，但我现在只能依靠他，他听到了，他掉头跑出了医院，而我被单独留在了人流汹涌的大厅，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摇摇欲坠的理智以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方式在运作，我找到了问询处，写下了我妈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然后又加上了突然昏倒几个字，把本子推到了脖子无法支撑起脑袋的护士jiejie鼻子下面。

    她依然没有抬头，似乎也没有看到我的本子，只呢喃了一句。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但咬着牙在坚持，这次她终于抬起头了，我看到了她的眼睛，也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急诊楼在隔壁。”

    “谢谢你。”我深吸一口气，这次听到了自己细如蚊蝇的声音。

    绕了一大圈找到了抢救室的门，小二他爹正皱着眉往外走，经过的时候就像没看到我，我喊了一声叔，他停了下来，眉头皱的更紧了。我看到了他手上的单子，最显眼的是住院证三个大字，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说小二帮我取存折去了，一会儿让他直接给您，麻烦您了，密码是我的生日。

    他含糊的应了一声，接着往外走，脸没有皱得那么难看了。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了，我哆嗦了一下，让开了路。

    安静的走廊一下子被声音塞满了，三四个人缠绕着一辆狭窄的活动床，像有动力没方向的火车头一样，冲过来。我认出了小二妈，贴在墙上的身体立马弹了起来。

    她一把攥过我，把我塞进了床边有限的空间里。我好疼，但我没有反抗，因为有更大的痛抓着我。

    我从来没见过我妈那样紧闭着的眼睛和蜡黄的脸色，苍白萎靡的那个人一直是我。她总是比我起的早，活力四射，脸色红润，这怎么能是我妈呢？我跟着轮子茫然地滚动着，试图在那张脸上找到自己认错的证据。

    我只找到了数根新增的白发，和她眉间如象皮深的褶皱。

    是我的错吧？我太没用了，所以她太累了。

    是我让她失望了吗？

    我面无表情，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

    轮子停了，交接的护士在跟小二妈争执，我茫然地看着她们声音越来越大，捂住了耳朵。

    小二妈气冲冲地打了个电话，表情冻结了一瞬间。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还能比现在更糟。

    她挂断电话，冲我走了过来，我后退了一步，又往前，把自己牢牢锁在床头，握紧了床栏杆。

    她说：“安安，你还有钱吗？小二报警了，你家被翻得乱七八糟，什么值钱的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