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半小时后，我精疲力尽地坐在台阶上，这种感觉太累了。当年那个咬着牙坚持下来的人，已经不是我了。就像大病初愈的人去骑车一样，内化成呼吸一样自然的动作，却被孱弱的rou体限制，无法配合。简单的运动就耗尽了所有积蓄的力气。

    我还记得所有的注意事项，深呼吸，语速放缓，挺直背，把捕捉到的零散关键词在大脑全部排列组合，按可能从大到小的概率排序，然后在接下来的对话中，用这个序列去试探对方想表达的意思，和他真正要表达的内容，以及，他可能不会去说的部分。

    我依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去工作就意味着，我需要整整一天都得保持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只要想到需要这样，我就觉得累到无法呼吸。

    明晃晃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蒙着一层眩光，我把脸埋在胳膊弯里，任各种声音像潮汐一样冲刷着我，感觉自身的存在，都要消弭了。

    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

    “你还好吧？”清越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我心猛地一跳，慢慢抬起了脸。

    一个女孩子弯腰看着我，有点弧度的长发从她脸边垂下来，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栗色。她逆着光，五官看不清楚，我垂下眼，心跳像猎枪下仓惶的鹿。

    “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谢谢你。”我含糊地找了个借口。

    “呶。”她从包里摸了几颗糖，递到我跟前。

    我小心地拿了一颗，冲她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糖很甜，我越走越快，不敢回头。

    人一瞬间可以摄取多少信息呢？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是个暴躁的孩子，环境稍微有点杂乱就哭闹着要离开，只愿意自己呆着，如果你的五感，比普通人灵敏很多，你也会觉得大多数的日常无法忍受。

    擦肩而过的人浓烈的味道，突然响起的各种声音，眼前猛窜过去的黑影，难以忽略的各种身体上的疼痛，如果你也是我这样，你的人生，也会是一部三流恐怖片。

    我的学校生涯过得那么艰难，与我独特的感官不无关系，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们，发现身边有个古怪的家伙，拍一下肩膀就吓得惊叫，害怕很多东西，永远孤身一人，还不懂得反抗，这是多么好玩的一个玩具啊。

    我花了很久，才学会保护自己，学会隐藏起自己不一样的地方，模仿周围人的举动，但我知道，我的本质，一直没有变过。我孤立在自己的世界，似乎对外界很迟钝。一旦放开的话，一瞬间涌入的海量信息和细节，会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太过突然，我无意识中，把封闭的自我，完全敞开了。于是，那一瞬间的冲击，让我觉得，看到了天使。她柔美的轮廓，身上淡淡的柑类香味，形状漂亮的大眼睛微微弯起的样子，都像是在发光。

    而不修边幅的我，自惭形秽到快要被那种光芒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