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世界是假象，爱和和平都是假象。

    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我不存在，医院也不存在。

    我坐在床头咬着手指，不自觉地前后摇晃着身体，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我更加用力地咬了自己一口，尖锐的痛感在我脑子里尖叫，我把手指放到眼前，看着关节上深深的齿痕，意识却走神去思考自己虎牙的形状。

    这种时候，只有疼痛感能让我找回自己。

    这已经是手术后第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有醒来呢？

    我似乎是在恐慌，但又不是。有种冷漠凉薄的东西在冷冷看着我，我感觉，我已经很难再拉住自己了。

    一个人要靠什么才能维持住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把自己与世界和他人联系起来呢？

    时间在流逝，我好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灵魂被困守一方，躯壳茫然不为所动。在精神和皮囊之间，我听到了不属于我的声音。

    为什么就你不行？

    为什么要在乎别人？

    你真的有感觉吗？

    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

    你明明可以，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种困窘之中？

    一个黑发白裙的身影向我俯身下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声音跟我很像，却没有一丝迟疑和迷茫。

    我在害怕她。我在憧憬她。

    我把自己缩成一团，她抱紧我，于是，真正的黑暗覆盖了我。

    我看见自己起身离开，没有看床上的人一眼。

    我看到自己经过洗手间，停下来，照了照镜子，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同样的脸同样的衣着，只是神态，是眉眼之间细微的不同，那个人就跟我完全不一样了。她喜欢把眉挑起来，眼睛里都是漫不经心，她弯弯嘴角，似乎对自己的外表很满意，伸了伸懒腰，发出了一阵噼噼啪啪骨节拉伸的声音。我才发现，原来我比自己以为的高。

    镜子外面站着的，是一个身高165，眼神灼灼的女人，她把两只纤长的手臂撑在台面上，对着镜子笑着的时候，我不觉后退一步，似乎一只凶猛的猫科动物冲我亮出了獠牙。我几乎能看到她周身围绕着火焰一样的熊熊活力，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看起来既危险又自如，绽放着难以言表的魅力。

    我被困在了镜子里。

    直到这种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

    我心智最薄弱的时候，被挤占了。

    镜面黑下去的时候，我环顾四周，黑暗像是有体积一样，挤挤挨挨地充斥着这片空间，没有任何声音，我也像是融化在了这片黑暗里。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有段时间，很怕黑。但这种飘浮在羊水中的黑暗却让我觉得很安全。我凭借一点熟悉的感觉四处摸索，直觉告诉我，这里有我最珍贵的宝藏。

    它不是用眼睛能看到的，也不是用手能触摸到的，它不存在这里，它又充斥着这片空间。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但我心念一动的时候，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抹微光，照亮了静谧的睡颜。那是一个蜷缩成胎儿姿势的小孩子，那是我。

    最初始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