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美好生活(三十七)

    艾国去洗手间的时候，不忘在洗手台的镜子里照了照，他发现蓝色衣裤的袖套与衣领及膝盖的位置仍旧沾了不少的腻子粉，他将那些地方用微量的水润湿，用手抺去了那些污迹，然后将身转过来，看了看背面，确定没有什么白色残留后，才再次回到餐厅里面来。

    他坐下来，说，“西哥，对不住了，没去接你。”

    陈西说：“一家人讲什么客气，我打个车过来还方便些。家里还是变化挺大的，不像那些年，经常被人卖猪仔，还担惊受怕的，怕被人讹钱，还怕受人打。现在确实文明了不少，看来仓廪实而知礼节，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错。”

    艾国附和着说，“那是，那是。”

    陈西说的那个时候，是指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来拿《派遣通知书》，准备拿了它后过几天再去新单位报到，那是他第一次到这个城市，为了当天来回，不过夜，必须在时间上要抓紧，所以他没有等公交汽车，他叫了一辆摩的，问去他的目的地要多少钱？摩的师傅说，“二十角”，陈西想，二十角？那不就是二元吗，他去的地方不远，价格应该合适，于是就上了车。走的过程中，摩托在中途停下了，说要先给钱，目的地有人查车，不方便收费，陈西觉得在理，于是掏出二元钱递给他，没想到那人说，你这个伢子莫不是有点宝？我们这里二十角就是二十元，陈西不知他说的是“脚”还是“角”，于是与他理论，刚开始理论，马上从路边上围过来几个人，说你还想“调皮”，做出动手要打的姿势，陈西知道自己是秀才遇上兵了，当务之急是脱围，不能与他们硬来，自己口袋里还有几十元，就只好给了二十元，下了车，准备记下摩托车牌，再找相关的主管单位投诉，一下到车来，他整个人一下子傻了，那辆车根本就没有车牌。

    他给艾国他们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艾国并没有笑，他反而说，有段时间里，这个城市确实是将“元”叫“脚”，后来这种事出得多了，造成了不少的矛盾，后来，自然而然的，人们就不再这样叫了。

    这种情况，陈西还是第一次听说，陈西老婆与艾莲也表示她们也是从未听过这么一说，觉得艾国说的有点匪夷所思，“角”与“脚”同音，这样太容易被人混淆了。

    艾国与陈北是高中同学，艾莲与他俩是校友，只是比艾国低一届，艾国读高中的时候，是学生会主席，人长得高大帅气，又写得一手好字，艾莲与艾国是因为共同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结的缘，艾国学习成绩也很好，从来不会旁落在学校年级前十名之外，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艾国也是自信满满，经常写一些指点江山的激扬文字。

    高考结束后，艾国的情绪一下子跌入了冰点，他在全校的名次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却名落孙山了。他这才明白自己就读的是一个普通高中，并不是如陈西一样读的重点中学，这才知道自己与他们的差距，离录取分数还是差了两分，但他还是不气馁，认为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他选择了复读，与艾莲一些参加高考。

    现实再一次打了他的脸，这一次，反而是艾莲上了大学，而他离高考录取分差得更多了，相差了足足十多分。

    他痛定思痛，选择了第二次复读，这次谢天谢地，他总算是过了，进入了一所专科学校读机械制造专业。

    他读的是三年制专科，而艾莲就读的是四年制本科学校，他俩同一年毕了业。

    艾路被分配到了市机床厂，艾莲则分在离这约有三百公里的另外一座城市的一所中学教书，艾莲想尽了一些办法要求改派到艾路所在的城市来，以避免两地分居，但没有成功。

    几年后，艾莲还是通过关系找了一份在艾路所在城市做民办教师的工作，艾艾出生后，发现了艾艾的病情，她于是索性辞掉了民办教师的工作，转为全职照顾艾艾。

    不久，艾路所在的机床厂效益也越来越差，终于熬不住，从市里的明星企业，逐浙地退出历史舞台了。

    机床厂倒闭后，机床厂的那一大片地也被人收购了，补偿了艾路不到三万元钱，但艾路也因此而失业了。艾路失业后，开始找工作，发现在这座城市里，他想要得到一个月工资超过一千元工资的工作还是比较困难。做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会限制他的自由，找了半年后，他不再找工作，而是开始做起了单干，搞家庭的室内装修，私人装修，虽然利润不高，但赚个工钱，并没有问题，并且在这几年并不愁没有事干。

    几个人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之前的一些趣事与这几年城市发生的一些改变，陈西突然对艾路说：“现在你的想法与当初在学校的想法有什么不同了？”

    生活的重担压得艾路全然没有了学校里的那份自信与激情，脸上已没了太多的神采与光泽，背也开始驼了起来，他苦笑了一下，说：“生活是美好的，但理想基本上不会实现。”

    陈西知道王安石曾经是艾路的偶像，并且知道艾路说这句话的意思，于是说：“是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不是驶向童年的梦想的港口，我们的船已经没有故乡了。”

    陈西开始聊王安石，但艾路却并不接他的话，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起来。

    陈西老婆说：“你们男人，总不务实，怎么又聊到王安石去了，他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还是想你明天要不要吃交委的那碗码子面最实在。”

    陈西说，下午去见陈东一眼，他们就回乡下去见岳父、岳母大人了，在陈东那里，他们逗留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小时，所以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下午赶回去，交委的码子面，虽然是他的最爱，但他们在返程广州的时候，可以早点过来，去赶个早餐。

    艾艾一直摇晃着他的右手指，夹着他喜欢吃的菜，他夹菜的姿势很别扭，但奇怪的是，菜却从来没有从他的筷子上滑落过，他嘴中反反复复念着“美好生活”四个字，并没有厌倦的意思，如同陈西曾经念文殊菩萨心咒“嗡阿喇巴札那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