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终局
似乎是眼球被血浸透,天地间一切都是血色,可却与龙化的狂暴不同,李恪依旧清醒,却无法感受到任何正面情绪。 杀意、愤怒、痛苦却被无限放大,胆怯被强行扼杀。 时间仿佛停摆,一切纤毫可见,白鸾脸上横生的皱纹、白猿公手中长剑舞动,臂上肌rou收缩又舒张——直刺、然后斜挑! 身体笨重的如同顽石,跟不上想法的跃迁,却也差之毫厘地避开了剑锋。 白猿公眼中仿佛出现一丝惊奇,木然的视线灵动些许。 长剑挥舞,散乱却又严正中平、秩序俨然,恰如诗人口中诗词一般“飒沓如流星”,李恪眼花缭乱,却本能提刀刺在中门之处。 锵然之声立响,竹枝与斩马刀相击,猿公被击退数步! 这是开战以来,李恪的第一次反击! “更近!还要更近一些!” 脑海中,祥庵声音急迫无比,仪式已然是最后的时刻,生命的献祭将完成,谁也无法预料还要多久。 李恪面颊鼓胀,牙齿咔咔的响——他咬紧牙关,却难以再进一步,白猿公眼神灵动,不复初时一般少有变化,异兽威压愈胜,竟再次按住太岁——白鸾亦是不惜损耗。 “啊啊啊啊啊啊啊!”李恪呵尽胸中郁气,挤压着到达极限的意志,刀上亮起红光,又转为淡淡的银色。 咔擦响声轻微,在白鸾耳中却响若惊雷。 他转过头,手底动作停滞一瞬。 白猿公怔在原地,胸前血雨随着断裂的竹枝一同落下,在陌生的土地,由气运构建的身体如同一般异兽一样脆弱,轻易便被斩开——祂仿佛与早已逝去的白猿交感,恍惚间想起,那位世间剑术的代表,恰是为了追求最高的剑术,而死在了那位剑器动四方的女子剑下。 祂听见竹枝落地的脆响,与上一次一样呢。 那位“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女子,也曾被祂所教导。 白猿轰然倒下。 白鸾面色阴沉。 眼前,是伸手触碰到他衣角,却虚弱到抬不起刀的李恪。 “有什么意义呢……”白鸾挥袖,将李恪甩下高楼,正欲继续仪式,却发现自己已无法动弹。 衣角上被李恪手指沾上的血迹,却迅速蔓延、变深,最后在白鸾的身后形成人像——正是祥庵。 在场众人都没发现,血色的角落,一枚白点若有若无。 “你是……妖僧,你果然没死!”白鸾只剩嘴唇可以动弹,他恍然道:“你想要文筠太子那一身气运和天生大凶,来为虾夷逆天改命!” 空中的李恪恰也听闻,他苦笑一声,说不定要死于摔落,那之后的事便再与他无关。 另一处,太岁似乎受到刺激,群兽围成的屏障猛地一缩,紧接着轰然炸开,被制住的白鸾再无力将群兽凝回。 太岁,脱困了! 祂直冲向高台,庞大的身躯愈发膨胀,竟与高台等高! 其所过之处,除了砂石与泥土,一切生命都被吞噬。 从高处看,便是一块血红色的高台,挥舞着数之不尽的肢体与触手,拖曳出黄褐色的轨迹,直直向另一座血色高台撞去。 李恪尚在空中,看着几乎遮蔽他整个视野的太岁,心中突然涌起不好的感觉。 “该死,这玩意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很不幸,太岁的确是冲着他来的。 铺天盖地的触须抽向神在空中的李恪,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刀也在之前无力之下被甩飞。 闭上双目,李恪只感觉有些疲惫,他放弃了抵抗:“比起被触手杀死,还是摔死感觉更好一些吧。” 感觉到血rou凝聚的触手所带的温度,感觉到甚于人体的弹性,感觉到自己被重力拉扯着落在什么上面又被弹起来。 唯独没有感受到痛苦和死亡。 太岁似乎并不想杀他。 李恪睁开眼,太岁的触手温柔的托举着他,如同捧住珍贵的宝物。 面前一处,血rou凸起膨胀,化作浑身赤裸的卷发少女,又有血rou凝聚为黑衣,包裹住白皙的皮肤。 李恪愕然,少女睁开双眼,眸子是血一般的红,却又清澈无比,如幼童般分明。 祂的目光中透着怀念和一丝……慈爱?总之,是如同一种长辈看见晚辈的关怀。 “又见面了啊,阿恪。”少女嘴角微翘,俏丽面庞如同初开的花儿。 “你是……谁?”李恪并不认识祂,心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身体自发反应下,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太岁。 “已经不记得我了啊。”太岁把手搭在他的头顶,温暖的感觉似曾相识,让李恪有种莫名想哭的感觉。 “没关系,不记得也好,而且……你和他,也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这段过往,你已经不需要在意啦。”少女挣脱他的拥抱,在他肩上拍了拍:“但还是有一点特质留了下来呢,这样也好,说不定能让你的未来向着我记忆里的样子偏斜些许,请原谅我的自私,为了一丝安慰影响你的身体。”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少女的声音下被唤醒了,李恪的五感涣散了。 祂继续说道:“不要在意上辈子的事情,我死后,会化作风、化作云、化作雨,去往无际的大海,去往远的看不到头的山巅,唯独不会再和你们相见,不要去找另一个和我一样的人,那不是阿恪,那不是我。” “这句话,是你说过的啊。”少女眼角有晶莹挥洒,祂用触须轻轻将李恪送到远处的隐蔽处,只留下一句告别:“但我还是没能当做视而不见,再见啦,阿恪,你应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这一场梦,由我而生,也当由我而灭。” 祂缩入血rou中,消失不见,难以一窥全貌的血rou神灵如海涛般汹涌而上,包裹着、席卷着高楼。 白鸾被扯入血rou中,消失不见,可在这一刻,仪式,彻底完成了。 茫茫不见光的天空中,那点风眼将最后的乌云扯开,长庚星光芒大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矗立在天地之中。 却似乎……没能彻底落在实处。 血rou凝聚的巨神死死抵住恍若黄金铸造的光柱,一时间僵持不下。 这道光柱彻底落下,则朱文筠(即仔太郎)死,其血rou被凝成不完全的不死大药,其气运被日岛所掠夺,化作支撑人界的支柱。
壬辰倭乱后的日岛已然化作妖国。 日岛因国运崩散而化作妖鬼的人民尚有一线机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重新化人。 而大明,则将因所属太子的气运无法回收,国运将再度逸散。 朱文筠乃大明开国正统懿文太子之孙,是最最正统的继承者,身上凝聚的气运相当庞大。 多年天灾人祸,又初平壬辰倭乱后的大明,已经没法接受如此庞大的气运散失了。 便在这赤池之国,这一场战争,规模极小,却关乎着二国的存亡,无关正义,不管对错,各为其国。 血rou中,白鸾并未死亡,他身后似有一只怪鸟屹立,伸出双翼将他死死护住。 他似乎已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却依旧面沉似水,被愤怒所围绕。 身后由血凝聚的祥庵奄奄一息,浑身模糊,似乎马上就要消散,却笑的无比开怀。 “我一抹残魂,散了也便散了,这日岛,国灭也便灭,但那些百姓,他们有何过错?要被那些大名的野望拉扯着一同赴死?”祥庵身影愈发模糊,声音也细若蚊鸣,他仿佛在说服自己似的:“仔太郎……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吧,算我求你,求你救救他们……” 话音尚未落,人影已然消散,血水四处崩散,化作点点清烟散去,好似那佛前的香烟。 这是一代高僧,亦是一代妖僧祥庵的终局。 白鸾未去注意其他,却看向头顶,似乎能透过层层血rou,看见那通天彻地的光柱。 他试着捏动手决,腰间玉佩碎裂,为干涸的神念注入一缕细泉。 “这是最后的一击,只要从内部一同攻击……”白鸾眼底有狠色一闪,他早已不在乎这具残躯。 刹然间,看不见的波动从他身上炸开,手势一乱,白鸾喷出一口血来。 神念萎靡不振,细泉干涸的彻底。 “什么?”白鸾软倒在地,不敢置信。 李恪狰狞一笑。 精神炸弹,本质上是怪书以能量为代价,复制他的部分精神,粘着在目标身上。 祥庵消散,这部分不易感知的精神顺势粘在了白鸾身上。 既然是他的精神,他自然可以感知到发生的事。 “小贼!即使你阻我又如何!”白鸾暴怒咆哮。 “阵法已经完成,只凭这太岁,又怎能挡得住滚滚天威?”话虽如此,白鸾面色却好不到哪去,想来他对结果,也无法预测。 到头来,却依旧是听天由命。 外界,李恪看着光柱一寸寸下压,太岁血rou纵如山岳,却依旧不断焦糊、崩散,而后化作飞灰。 太岁的体型在一点点缩减,且幅度越来越快,被太岁包裹在身下的,是被祂破坏掉铁柱,却依旧昏迷不醒的朱文筠。 通天彻地的光柱在不断变宽,也在同时崩裂,点点光屑落在地面,便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又是一场看谁更能坚持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