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大人,江大人,江……” 在小吏的呼叫声中,江稹希从沉睡中惊醒。他忍着强烈的困意,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皮,看着站在床边同样是灰头土脸,眼中血丝密布的小吏,慢慢支起了身子。 江稹希感到喉咙干涩生疼,伸手去取桌上茶杯。 杯中滴水未见,他丧气地放下茶杯,有些烦躁地说道:“何事?” 他已有三日未合眼,自那可怕的不明瘟疫爆发的那夜起,作为沧州州牧的他,一直在指挥城中未被感染的百姓和官兵抵御尸人和灭火。年近四十,他早已没了当年初入仕途的热情与精力,累垮了不得不休息,这还没睡上两个时辰,下属就来叫醒自己。 小吏用袖子擦着脸上的灰,声音里同样透露着深深的疲惫:“大人,上京城下派救援沧州的人员快到了,巡捕司董大人已去城门口迎接他们……” 江稹希站起身,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一根根被人敲断了似的,身体又虚又麻。 “本官这就去。” 小吏赶忙下去安排马车,跑得太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下巴,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 “江,江大人……我们沧州城的那些百姓,都成那样了,还有救吗……” 江稹希看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非常理解他的心情。 一夜之间,熟悉的城池就化作了恐怖炼狱,将近半座城的百姓变成了野兽,见人就咬。他们似乎不惧疼痛,不知恐惧为何物,哪怕是断了腿骨,也要奋力地用双手在地上爬行,追着人撕咬。凡是被咬伤或是抓伤的人,重伤者会在倒地的十几息后爬起来,化成新的尸人,轻伤者异变的时间则在半炷香至一个时辰不等。 在诡异恐怖的瘟疫爆发之时,那片区域无一人幸免。更有不知情者窝藏了被咬伤的家人,酿成全家沦陷的惨剧。事发当夜,在sao乱中翻倒的火烛很快就形成了火灾,但所有人都在拼命逃窜,谁还顾得上救火? 在全城封锁前将尚未感染的老弱妇孺撤出城内,召集壮丁和官兵封堵各条街巷,建造围墙,同时尽可能控制火势蔓延……江稹希自认他已竭尽全力在挽救一切。 看着呜呜哭泣的年轻小吏,江稹希说道:“你先下去处理伤口吧。” 他不知道国主派来的人能否助沧州城度过此次危机,他只能祈祷如此。 江稹希赶到城门时,沧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等在了这里。 每个人都面带疲惫,神色萎靡,只有站在最前方的一个高个壮汉似是没怎么受这几日的折磨,面容刚毅,身姿依旧挺拔。 “董大人……”江稹希与他并肩站立,打了个招呼。 巡捕司为直属国主的十二司之一,即使是一州分司,地位并不比他沧州州牧低,因此江稹希也将这位沧州巡捕司总捕董明达当作同级官员相待。 而且,若非董明达和巡捕司的高手施以援手,光凭沧州的力量可挡不住尸人侵袭。 董明达看了看江稹希因劳累过度而生出许多皱纹的额头,说道:“江大人几日不歇,该好好睡上一觉才是,朝廷派来的人我来接待便是。” 江稹希摇了摇头:“身为沧州百姓的父母官,上头来人,本官怎可缺席?” “董大人可知,此番驰援沧州的都是哪些人?” 董明达低声回道:“不甚了解,我只知道上京城巡捕司来了一位金牌捕头,咱们得好生以礼相待。” “自然,自然……” 官道尽头渐渐出现了一队车马,所有人纷纷打起精神,伸长了脖子向前望去。 等到那车队驶近,他们看清了前面几人的模样,然后集体傻了眼。 该,该如何描述才好? 与他们设想的大相径庭,没有什么头戴高帽意气风发骑着骏马的大官,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扛着一丈多长大砍刀的少女。说是少女也算夸张了,她瞧着顶多不过十岁,可可爱爱,走路姿势却是极其嚣张,鼻孔朝天,忽略她的外形,这简直就是一个油腻的江湖大叔。而且那串着精钢铁环的大砍刀一步一抖,让人感觉时刻都会压碎她娇嫩的肩膀。 这小姑娘后面跟随着一位高挑女子,她白衣照雪,身形柔若流风,双眼却是蒙了一条黑色缎带,眉心一抹深红眼纹,给她平添了一丝妖异的美感。 第三位则是一名风度翩翩的青衣少年郎,就在众多沧州官员松了口气的时候,那少年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型,露出了两只轻微突起的角。 江稹希他们悬起的心还没落下,又在看到这群怪人中的最后一位时,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个撑着血色油纸伞的黑裙女子,她半睁着幽深的绿瞳,苍白的面色冷漠无情。她就这么随意地朝众人走来,每一步却像是带着无边的恐怖,重重踩在众人心头,让人惊惧地垂下头,不敢直视。
这外形瞧着最正常的,却是给人感觉最可怕的。 只有董明达尚可坚持,但他的后背也被冷汗浸透。巡捕司内部消息灵通,他听说过镇妖司的威名,也猜到他们多半会来。但他没料到镇妖司只来了四人,武夫的直觉却给他带来一个信号,这四人每人都不下于他,尤其是那个撑伞的女子。 这群奇葩来到城门前,那小女孩踮脚望了望上方写着“沧州城”三个大字的大匾,回头小声和白衣女子说道:“是这儿吗?” 竟,竟不识字?! 也不知蒙着眼到底能否看见东西,那白衣女子就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就听见小女孩大声吆喝起来:“那什么……沧州的狗腿子们!好酒好rou都给洒家端上来!洒家路上饿坏啦!” 白衣女子弱弱地补充了一句:“我,我吃素的……” “麻烦加上一份麻辣豆腐,不要辣,不要豆,多谢。”那青衣少年笑着说道。 “嘭”。 江稹希转头,看见某个官员两眼一黑朝后倒了下去。 大概是觉得朝廷派来的人竟如此不靠谱,他心里难以承受。 江稹希揉了揉眉心,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望,他正要开口,忽就瞧见有一骑脱离后方车队赶了过来。 马背上的红衣高马尾女子先是瞪了眼提出奇怪要求的三人,随后下马,递出一份文书,说道:“谁是江稹希?” 江稹希张了张嘴,身侧突然传出一道暴喝。 “巡捕司董明达,见过大人!” 董明达抱拳单膝跪下,对着那女子恭敬地行礼。 虽然董明达压根不知道这位上京来的捕头为何不穿统一的黑色官服而是一身红衣,但国主御赐的金牌就挂在她腰带上,他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跪下去。 江稹希跟着作揖,努力咽下唾沫,朗声道:“沧州州牧江稹希,拜见上使!” 谁知那女子眨了眨眼,回头指着一位正在下马车的年轻人,说道:“我不是上使,那位才是,此番一切调度,皆听从他的指挥。” 江稹希望向那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听他彬彬有礼地笑道: “密谍司秦良玉,受命接手沧州瘟疫,诸位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