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幽盈不是没参加过拍卖会，北辽时常会有在地下秘密进行的妖兽拍卖，镇妖司有不少任务就与解救那些被当作商品的妖族有关。 可这蜃楼与她先前猜测的情况相去甚远。 盛况空前自不必多说，先是有龙族高调入阁，然后还有一队白衣狐耳女子簇拥着一顶华美轿子进了蜃楼，等等，多亏了易青妩的热情解说，不然幽盈都不知道妖族还有这么多大佬。 然而等到他们一行踏入这座神秘的蜃楼，那些在他们之前浩浩荡荡涌入其中的妖全都不见了。蜃楼中别有洞天，他们似乎是进入了一处全新的结界。 无数白烛燃着幽蓝火焰漂浮在这片完全被白雾包裹的巨大空间内，中央放着一座水晶高台，总共只有八个带帘雅阁落于其四周。 显然，蜃楼的主人只欢迎八位特定的客人。 易青妩大摇大摆地与萧煜他们占据了一席，隔壁恰巧正是见过一面的敖伽。龙族只来了他一个，但他举手投足间随意散发的气势，却让对面的几方妖族直冒冷汗。 幽盈向右看去，隔着两个席位，那些俏丽的狐女端立在四周，侍奉着重重帘幕后不知容貌的贵人。幽盈一边冷眼观察着到场的各方，一边低声口述给萧煜听。 就在最后一对来自姑瑶山的客人落席后，蜃楼的大门便关闭了。四周的雾气向水晶台上聚集，逐渐形成一个白雾人影，随着一只套满珠宝的玉手从中探出，雾气消散，露出了来人高挑的身姿。 幽盈仔细打量着这美妇，见她体态丰盈，眉目间秋波横流，最是眼角那抹浅红眼纹平添了不少妩媚。可即便她这一身打扮艳光四射，珠环翠绕，当她那一头深蓝长发披散而下，那股雍容华贵的气质便盖过了一切。 不用多想，她必是蜃楼的主人，玉珠夫人了。 幽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单调阴森的打扮，决定暂且不和萧煜描述她的容貌如何。 “诸位，欢迎，来到海市。”玉珠夫人的嗓音端庄优雅，竟不似幽盈预测的那般妖娆，只见她朝着四周微微福身，浅笑道，“妾身，这厢有礼了。” 所有人默契地没有回应，只有独身一人前来的敖伽游刃有余地朝着玉珠夫人轻笑一声，以示还礼。 在场的加起来不知够不够敖伽打的，这便是龙族的底气，哪怕较之过去龙族已衰弱了千百倍。 “东海之主亲身前来，蜃楼蓬荜生辉，妾身当真受宠若惊。”玉珠夫人再还一礼。 “场面话不必多说，你既然知道吾等此行目的，开门见山便是，直接将东西拿出来吧。”萧煜对面雅阁内，流夜眸光清淡，冷声道。似乎是这些白雾的缘故，蜃楼内寒气森森，可流夜周身丝丝红焰缭绕，将寒意尽数驱散。她身旁的矮小狸猫被冻得直打哆嗦，却不敢去抱那双大长腿取暖，无他，下场大概率是被一脚踢死。 玉珠夫人看向流夜，面上丝毫不见恼意，温声道：“尊客莫急，蜃楼自是不会食言，不过那等宝物，自是得压台登场方显其价值，不是么？当然，蜃楼的规矩一如既往，其他宝物必然也值得各位期待。” 说着，玉珠夫人抬手，白雾再度凝聚，片刻后，一面古朴的银色镜子出现在她身侧。半人高的古镜表面布满裂纹，那仅剩一半的镜面也是寸寸龟裂，幽盈不知那是何物，但她明显察觉身旁易青妩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许多。 她诧异地看了眼易青妩，就听玉珠夫人说道：“这第一件拍卖品，各位应当不陌生，此物正是天宫神后月神曾经持有的神器，诞于混沌之前的三大神物之一，冥古天殇。虽然其中神力已失，不过其价值本就不在于此，当作各位身边的藏品，想来绰绰有余。” 诸人一阵沉默后，敖伽率先开口，笑道：“本座倒是有些意外，它遗失了那么久，最终原来落到了蜃楼手里。不过……若是你手里的是夜澜星黎，本座必不会犹豫，甚至若是夏玄心的那杆苍明灼烬，本座亦会考虑一二。可惜了……” 玉珠夫人闻言哑然失笑：“您说笑了，若是那把剑在妾身手中，今日压箱底的宝物可就不是那幅画了。” “一座灵脉山！” 幽盈和萧煜浑身一震，虽然事先已经得知蜃楼拍卖之物从不用金银衡量，只能以物换物，但二人都没想道易青妩竟然在这时出声叫价，一开口还是那么豪气。灵脉在神州早已枯竭，这也是一众妖族难以生存下去的原因之一，除了天奉的神都太安据说是建立在一座大型灵脉之上，还有姑瑶山那等世外洞天，已经很久没有灵脉现世了。 这女人一开口就是一座灵脉山，到底是有多少家底？ 易青妩得意地说道：“哼哼，我一族的神藏皆保存在秘境中，区区一座灵山根本不在话下。” 说着她又凑到萧煜面前，挑逗道：“知道我有多富了吧？有没有后悔当初没跟了我？” 萧煜：“……” 神物虽然独一无二，但失了本源神力只是死物，除了当成摆设并无实用价值，故而没人同易青妩争夺。 玉珠夫人欣然看向这边，说道：“如此，恭喜贵客了，待拍卖结束，蜃楼会将宝物奉上。” 白雾腾起，一株通体翠绿的仙草漂浮在玉珠夫人掌心。 “诸位，且看第二件宝物。此物乃以九天息壤栽培而生的绽灵草，可重塑血rou，只要魂体不灭，便可使人逆天复生。” “我出一根鲲鹏符骨。” 玉珠夫人话音刚落，就有报价传出。 “金乌火精。” …… 阿浪抱紧小包袱，黑亮的眼睛透露着胆怯。 少年虽然始终置身事外，但也明白眼下的状况，他的那点家底太过可笑，根本就让那些大人物瞧上一眼都不屑。 萧煜轻声问道：“你本来打算如何在海市换得神药？” 阿浪犹豫了一番，还是打开了包袱。一颗成人拳头大小的纯净蚌珠在幽蓝烛火的照耀下泛着微光，就连身家不知几何的易青妩瞄了一眼后，都微微诧异。 就听阿浪低头小声说道：“我，我自小水性好，周围的村子里有不少人下海采珠，我平时就靠这个给哥哥筹药钱……来之前，我在海里搜集了好久，才寻到了一个最好的珠子。” 幽盈对此不是很懂，萧煜又看不见这枚蚌珠，而易青妩则是头一回认真打量了起这个少年，眼神莫名。 水性好？ 呵，这个大小的蚌珠，而且色泽和形状都堪称完美，虽然对易青妩来说不是什么珍宝，可一个凡人，如何寻得到这类只有深海内才有的蚌珠？ 有点意思。 不过易青妩可不会大发善心，要她助这少年得到绽灵草也不是不行，那可得让萧煜好好欠她一个人情了…… 以萧煜的性子，也必然会请她帮忙。 正当易青妩在考虑如何敲诈一番时，隔壁传来敖伽淡漠的声音： “他们能给的全部，龙族愿以双倍给蜃楼，并且，附上一份寒天龙髓。” 全场寂静，幽盈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易青妩，那眼神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易青妩掂量了番自己的随身金库，然后回以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这波是她草率了，遇到了高手，不愧是富盈四海的龙族，家底还是稍稍超出了她一些。 那龙髓，她自是给不出的。 她总不能去杀一条龙吧？ 没那本事也没那胆子。 “族中有一堂兄，过去受了点伤，此物于他有大用，诸位还请给本座一个面子。”敖伽淡笑。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妖族咬牙打算拼尽家底争上一争的心思也无了。 卖龙族一个小人情，似乎比起这株绽灵草要来的赚一些。 阿浪丧气地垂下脑袋，萧煜温言安慰道：“莫放弃，那位应是个讲理的，绽灵草本就非凡物，一整株服用下去凡人之躯多半支撑不住药力。待拍卖结束，我们以镇妖司的名义拜访，试试看能否换得一片绽灵草叶，修复你兄长身躯，应是足够了。” “呜呜……” “好了好了，莫哭。” “大恩大德，多谢恩公呜呜……” 拍卖犹在进行，后续亦有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宝物，似乎是为了挽回面子，易青妩几乎将所有看得上眼的全都豪气拍下。幽盈感到好笑之余，亦发现目前为止，龙族除了绽灵草便没展露过对其他宝物的兴趣，而姑瑶山那对组合以及狐族自拍卖之始便一言不发。 简直就是来露脸凑个过场。 在经过十九轮拍卖后，玉珠夫人终于停顿下来，微笑着环视一圈，而后缓缓说道：“最后，便是诸位最期待的环节。” 玉珠夫人脚下水晶台砰然炸碎，无数晶屑四散在这个空间内，那幅约有三丈长一丈宽的画卷原是藏于水晶之中，此刻终于现世，缓缓升腾起来。 “此画也是妾身机缘巧合下所得，诸位各有神通，自然能分辨其真伪。妾身便不多言打扰各位欣赏画作，此画没有底价，诸位可随意出价。” 玉珠夫人语毕，萧煜便感觉到易青妩的呼吸停滞了，不仅是她，就连幽盈似乎也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卷。 画面上的内容并不复杂，以玄妙丹青手法绘了山川云澜，画卷中央，一位年轻仙人的侧坐之影栩栩如生。他随意地斜靠在山石上，临渊高坐，抚手似在拂捋清风，长发飘扬下，天地之壮美瑰丽皆系于他身前。 更为传神的是他的侧颜，虽然不得全貌，但作画之人似乎将精力都放在了描绘他之神韵上，每一笔勾画，蕴藏道不尽的潇洒与写意。当真不知是何高人所作，仅是那个眼神，似乎就将此世所有神华皆汇聚于此，星辰日月，不及他惊鸿一瞥之下的万般风流。 就仿佛，失去了他的添彩，画中天地就会失色。 虽然画上那男子之容貌堪称幽盈所见之最，哪怕她不怎么愿意承认，就是在她心中万般都好的萧煜，也是不及。可这并不是这幅画给她带来的最大震撼，与易青妩最开始拍下的那面古镜不同，这幅画上是真正在散发着一股道意，若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此画乃过去天宫神灵所绘，那么其中神力还未消散！ 最让幽盈感到惊疑的是，那画中仙人的装束，与萧煜身上的几乎一致。 望月仙门古仙！ 易青妩猛然起身，金色兽瞳泛着淡淡血色，死死凝视着画中仙人的身影。 敖伽终于面露正色，沉声道：“这股道韵，是天宫少司命所作没错！此画真伪已无需甄别，龙族在东海共有八座库藏，蜃楼若将此画让给本座，可任选一座库藏。” 玉珠夫人尚未开口，敖伽便继续道：“这是定金。待本座将它带回东海，龙族另有厚礼奉上，蜃楼从此为龙族座上宾。” 什么叫一句话杀死局面？ 敖伽此言一出，几乎将全场蠢蠢欲动的妖族狠狠拍进了地面，莫说翻身，抠都抠不出来。 有钱似乎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何况龙族还不止有钱。 不过，也有不惧龙族背景和底蕴的。 流夜将停留在画卷上的目光收回，冷声道：“吾等侍奉神女殿下，而今终有一物可弥补殿下灵魂缺失，自当全力一搏。若蜃楼愿将此画交予吾，蚌妖一族可迁入仙山地界，永世得神女庇佑。” 幽盈看了眼沉默的易青妩，低声对萧煜说道：“怎么办，师父让我们把它带回去，就算卖了整个镇妖司都报销不了这任务资金啊……你鬼点子多，如何与这帮老怪物争？” 但是萧煜正在凝眉沉思着什么，似乎并未听见幽盈焦急的呼唤。 正此时，狐族的重重帘幕后，传来一道软糯甜美的嗓音： “这幅画，我们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