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砾石
沈逸翀在整理蒹葭巷案件的文书时,碰掉了书架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盒,木盒里掉出来的东西让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是年关画舫案遗留在北镇抚司的物证。 季家自祖上起,就有匕首一同入葬的习惯,这种低级的错误,季家绝不可能会犯。可是如今匕首在北镇抚司,那陪葬的又是哪一把? 当初为了离间钟季两家,做事还是太过心急,好多细节都没有注意。当时认为薄濯雪打捞到的匕首,就是季棠打斗时掉落的,沈逸翀自认为是老天相助,如今想来,竟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沈逸翀将匕首收了起来,心下了然。既然赌局已开,那他就不妨陪着玩玩儿。毕竟胜负难料,输赢不定。 天圣帝没能撑过六月,李建兴跪在殿内抱头痛哭,伤心之余他更多的是害怕。 高芝鸥高喊道:“皇上驾崩———” 丧龙钟敲响,京师戒严,全城肃穆,各寺院宫观鸣钟三万次。韩律命禁军将各处宫门都围守起来。沈逸翀身后跟着锦衣卫,迈入宫门时与韩律打了个照面。 “守过今夜,尘埃落定。” “放心,我明白。” 沈逸翀进了殿内,李建兴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哭喊道:“表哥,你终于来了,我害怕,我好害怕。” 沈逸翀一改往日凶狠的模样,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李建兴看着他的眼睛,沈逸翀说的严肃认真:“大梁江山此刻已交到了你的手里,我会护在你身侧,看着你一步一步走上巅峰之位,我会替你扫清这条路上的砾石,让你稳稳的坐在上面。所以,你不要害怕。” 守孝期过后礼部就开始准备登基大典。蔡和忙的焦头烂额,韩律坐在阴凉处嚼着花生米,见蔡和气呼呼的走了过来,手立马递了出去,“蔡大人也来点儿?” “你没事做就远点儿,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看着心烦。” 韩律轻轻拽了下他的胡子,笑嘻嘻的说道:“我说老头儿,你怎么这么爱生气,你气坏了身体,我可是会心疼的。” 韩律起身拍了拍裤子,道:“我还有事,您先忙。” 蔡和翻了个白眼,道:“还不麻溜的滚。” 韩律正准备翻墙,不知哪里跑来的狗,对着他狂吠。正准备撸起袖子结结实实干一架,谁知那狗是个会看眼色的,溜的比什么都快,窜进了旁边的狗洞里。 韩律再次准备翻墙时,那狗又回来了,这次也不打狗了,他把狗洞堵了个严实,指着狗哈哈大笑,“我看你还跟我这儿得瑟。” 那狗果然蔫了,哼哼唧唧的刨着洞口。 韩律心情好了,也不计较什么时候走正门的事了。翻过墙,哼着小曲儿,往赵清玄院子里去。 “今日心情不错?”赵清玄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韩律接过茶盏,嘿嘿一笑,“刚刚收拾了只狗。” 长应知一口茶喷了出来,“相处这么久,竟不知道韩统领还有这个爱好。” “我这个人一向这么高深莫测。” 长应知尴尬的笑了两声,“是挺难懂的。” 韩律问道:“今日为何叫我来?” “药阁传来消息,前几日听风楼的弟子探到,薄濯雪去了藤城连家。” “连家的货一直从永昼港走,他去趟连家没什么奇怪的。” 赵清一推门而入,“可是薄濯雪带了影卫。他要动连家无非两个理由,第一港口走货的事,但他是个生意人,所以概率不大。第二事关风锦,虽然不知道连家与此事的牵连,但能让薄濯雪失控的,除了风锦没有别的了。” “风锦、季棠、连家,这三者到底有什么联系?” 赵清一道:“看来我得找个机会跟他谈谈心。” 韩律一脸惊讶,“你找他?谈心?” “投其所好知不知道?说了你也不懂。” 韩律阴阳怪气道:“是是是,怎么比得上二小姐足智多谋呢?” 赵清一双手抱胸看着韩律,韩律被看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我说错话了?二小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韩大统领与沈指挥使关系匪浅,在这酆都城里如鱼得水,却偏偏走条弯路,为我们定北侯府所用,这是何道理呀?” 韩律自嘲道:“谁说不是呢?放着沈府好好的大门不走,就喜欢来翻定北侯府的围墙。” 赵清玄拍了拍韩律的肩道:“是清儿不懂事,别往心里去。” “我若心眼儿跟针尖似的,在酆都哪能有容身之地。二小姐说的也不错,良禽择木而栖,倘若有朝一日定北侯府这棵大树倒了,我自然头也不回的就走。” 赵清玄笑道:“那我可不能再让你无家可归了。” 七月蝉鸣尤为呱噪,听的人心烦意乱。薄濯雪将手中的扇子甩了出去,再回到手里时,树间窸窸掉落下几十只夏蝉。 连慎被提到了面前,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薄濯雪手握折扇轻抬起他的下巴,声音阴冷的笑道:“连城主,这种灭门的生意接一次就够了,同样的错,下辈子可别再犯了。” 连慎恨恨的看了过去,“薄濯雪,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连城主死到临头了,还在关心我的安危,我是不是该感动一下,来体现你的深明大义。”薄濯雪坐正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连慎道,“连城主知道为何我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吗?那是因为我双手干净,从不给自己留把柄。” 薄濯雪一抬手,影卫手起刀落,血溅当场。鲜血顺着石阶向外流淌、延伸,像是在寻一条求生之路。 满院的尸体,呼吸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薄濯雪神色如常的踢开脚边的连慎,声音在夏夜的风里真实又缥缈,“解决了你们,就该轮到他了。” 赵清一站在栀海边,海浪前扑后继,浸湿了她的裙角。一队人骑着马朝这边奔驰而来,薄濯雪猛的一勒缰绳,骏马嘶鸣着将前蹄高高抬起,马蹄裹着劲风迎面落在地上。赵清一面不改色的看向薄濯雪,道:“薄公子,别来无恙呀。” 薄濯雪意外之余多了几分欣赏,“二小姐好胆色,真不愧是将门之女。” 赵清一取下背上的琴,轻抚琴面,道:“此琴名为‘绿绮‘,算得上是一张传世名琴。琴内铭文,‘桐梓合精’,且音色绝妙。来之前特意去药阁取的,今日借花献佛,还望薄公子不要嫌弃。” 薄濯雪道:“二小姐的好意心领了,在下不通音律,不要白白浪费了。” “府上的花影姑娘琴艺精湛,若是得了一把好琴,岂不是锦上添花?” 薄濯雪道:“无功不受禄,看来二小姐是有备而来。” “我没去藤城是算准了你今日要回涟州,所以才等在此处。” “愿闻其详。” “藤城连家虽败,但背后另有其人。其实也不难猜,想必薄公子已经知道是谁了。” 薄濯雪笑道:“二小姐,人太聪明也未必是件好事。” “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1],聪明人与聪明人以志趣相投。” 薄濯雪爽朗大笑,“人生结交在始终[2],二小姐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薄濯雪接过赵清一手中的琴,道:“多谢二小姐的琴。” “既然薄公子认了我这个朋友,那我便再做个顺水人情。”赵清一翻身上马,说道,“季蔚现下就在槐州,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薄公子明白我的意思。” 说罢,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栀海的浪潮翻涌,真相随着时间推移,被星星点点的翻到了面儿上来,那些看似捉不住、藏的深的东西,也被剖开、掏出,晾晒在阳光下,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