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绳索
天边云层厚重,乌云翻涌,像千百匹脱绮的烈马,蹄一动,踢起了万朵银花,尾一扫,扬起了弥天大雪。 船驶出了港口,薄濯雪抚上了胸口,有件事他必须亲自去求证,在没有确切答案之前,是敌是友皆言之过早。 沈逸翀刚入院就看见了坐在前堂的薄濯雪。一把象牙折扇玩转于手指之间,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虽青筋微微隆结,却瞧着细白柔软。一身华衣,贵气却又不失文雅,冰蓝色的丝绸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金丝滚边恰到好处,竟无半分庸俗。薄濯雪向他看了过来,下巴微微抬起,杏眼里满是笑意,却饱含冷寂。 “什么风把薄公子吹来了?”沈逸翀倒也没想跟他客气,自己送上门的,哪有不拿的道理。 薄濯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摇了摇头,“味道不怎么样,沈指挥使爱喝陈茶?” “我们锦衣卫都是粗人,那比得上薄公子锦衣玉食。” 薄濯雪问道:“沈指挥使要离间钟季两家,为什么死的是风锦?或者换个问法,为什么选风锦?” 他没有问季蔚的死是否与沈逸翀有关,是因为他知道那是肯定的。钟季两家一旦联姻,再凭借季蔚与安平军的关系,受威胁最大的必然是沈家,所以季棠的死是他一手促成的,季家与钟家有了嫌隙,那便会更倾向于定北侯府。如今新帝登基,沈家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季蔚和定北侯府的关系明确以后,沈家便可借机拿掉赵清玄的兵权,到时再也没有谁能挡住沈家了。 沈逸翀眼神暗了几分,“薄公子问错人了吧,在下如何能得知。” “沈指挥使莫要谦虚。”薄濯雪端起茶盏抿一口,缓缓放下道,“如果只是单纯设计杀了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对于季棠来说不过是挠挠痒。可风锦不一样,他的背后是薄家,沈大人算准了我不会放过季二公子,所以风锦是最佳人选。” 除风锦之外,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薄家不单单是南泷四州的薄家,而是整个大梁的钱袋子,天圣帝在位时都要给几分薄面,只有伤到最重要的人,季棠才难逃罪责,而且连皇上都会向着薄家,十拿九稳的事情,沈逸翀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沈逸翀的脸色有些难看,“薄公子想多了,季二公子愿意杀谁不是我能左右的了的。” 薄濯雪挑眉道:“哦?是吗。那沈大人要仿匕首做什么?” “仿匕首?”沈逸翀惊讶的看着薄濯雪,隔着衣料摸了摸怀里的匕首,问道,“关于匕首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薄濯雪呵呵一笑,“我能理解沈大人查案审讯惯了,只是这态度着实让人不想开口。” 沈逸翀态度软了下来,“是在下太过心急了,薄公子不要介意。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计较,还望能告知一二。” 薄濯雪从不会令自己陷入险境,来之前就已派影卫查到了锦衣卫的那把匕首。此刻沈逸翀也被蒙在鼓里,所以,他要借沈逸翀的手伸进酆都的暗处,把那个人揪出来。 薄濯雪将怀里的信件递了过去,沈逸翀一脸疑惑的打开,看到落款印章时怔住了。 “想必沈指挥使不陌生吧。” “怎么会?”沈逸翀将信件拍在桌案上,身子探了过去,“怎么会用的是我的印章?” “沈大人。”薄濯雪用折扇隔开了他急于询问的视线,“我今日不是来给大人解答的。我只是想告诉大人,是连家仿制匕首陷害季二公子在先,风锦又因此惨死在后,所以死有余辜。而这背后之人,信件上明明白白写的是沈指挥使。” 沈逸翀掏出怀里的匕首放在了桌案上,平静的说道:“不是我。薄公子信也好,不信也罢。季家有个规矩,匕首是随主人下葬的,而这把匕首却遗留在了锦衣卫,季家不可能犯这样的错。当时我还很纳闷,现在看到信件,一切就明白了。” 薄濯雪道:“在沈大人设局之时,早已成为他人棋盘上的棋子了。” 沈逸翀自嘲的笑了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我也有被人利用的一天,竟还浑然不知。” “沈大人。”薄濯雪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回酆都吧,在藤城也是白耽误功夫。” “这桩案子不查了?” “不是不查,而是不能查。此案查下去无非就是将连家的勾当公之于众。到那时,沈大人若是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必定要揪出背后之人是谁。但你在明,敌在暗,一招打草惊蛇实在得不偿失。” “话虽如此,可如何交差?”沈逸翀一脸戏虐的看着薄濯雪。 “沈指挥使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双手干净的很,就算沾了点什么,也不是沈大人想查就能查得到的。” 沈逸翀哈哈大笑起来,“薄公子的手段,在下确实领教了。连家几十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丧命,连锦衣卫都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薄濯雪道:“沈大人不必来套我的话。如今你我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我连手,把他揪出来,难道不好吗?” “承蒙薄公子看得上。” 薄濯雪抬眸一笑,“好说。” 花影又回到了酆都。她站在桥上看着水中行驶的船只,那一夜的情形好似都在眼前,她有些喘不过气,心被揪得生疼。有些戏演着演着就成了真,她入了局,更入了戏。 朱雀大街依旧热闹,这世间怎会因为某个小人物的消失而动容呢?风锦有她念着,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会有人想着她吗? 花影被迎面的一人撞了一下,那人向她拱手道歉时将眼神投了过来。花影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酆都的夏夜与涟州不同,没有靠海的腥咸。都城的灯火辉煌于她而言,竟不如涟州的清冷,那里有风锦,这里只剩孤寂。花影抚着绿绮,指尖轻弹,拨动心弦的乐曲随着风散的很远。 不知何时,窗台上坐了个人。一曲毕,花影走到了窗前,行了个礼,道:“林左宗卫[1]。” “涟州可有异动?” “赵家二小姐去过涟州。” “呵,定北侯府还真不叫人省心啊!”林成玉将刀穗递了过去,“他是什么态度?” “薄濯雪的态度现在还拿不准。”花影接过后看看了道,“刀穗散了,我替大人重新打一个吧。” 林成玉看着她点了点头,“那我在这里等。” 花影坐到了桌前,挑选着彩线,问道:“大人喜欢什么颜色?” “原来那个颜色就很好。” 花影有些酸涩,“我的手艺不如公主,若是没有那条打的好,大人莫要嫌弃。” “无事。” 那条刀穗就像是一根无形绳索,将他捆绑住丢进了酆都,但同时也牵住了他的心,让他退无可退。 林成玉道:“不用重新打一条了,帮我把那条修补好吧。” 他终究是没办法舍弃的。 林成玉想,如果能安静轻松的活着该有多好。虽然在算计和牺牲里摸爬滚打,早已做好了随时被舍弃的准备,可又有谁不想给自己攀一条生路。一条完完整整、平平坦坦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