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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奇百怪的人

    “有你反映的那个问题吗,工牌丢了不给你补办?你交钱了吗?交了,好好,我尽快催下……不能打卡,我知道了,我跟他们说一下。”

    几乎每天晚上回到宿舍,都会听到阿明在讲电话,除了一些打给家里人的之外,阿明几乎都在处理这一类的问题。

    的确如阿良所说,阿明从中赚到了不少钱,但是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大家也是立马找他。

    大到跟线长、舍友发生矛盾,小到对宿舍的床和花洒不满意,都会过来跟阿明投诉和抱怨。

    阿明要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抚他们,在挂掉电话后又要再打去另外一个电话进行查实和求证,若是为真,则是要再打给他们继续进行安抚,并且保证事情会尽快处理好。若是为假,则是要对他们进行安抚的同时进行一番耐心的解释,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解释可以这般耐心,就像是在哄小孩或者是女朋友。阿明的音调会放低且放缓,而且会经常用几个句式,例如“假如说”、“我能理解”、“你看啊”……

    以至于有天一个女生哭哭啼啼地打过来,经过阿明一番温柔的劝导以后最后破涕为笑,还跟她分享了自己的一些生活和爱好,挂电话前还说了句,“你有女朋友吗。”

    挂掉电话后阿明摇摇头,“讲了整整两个钟头,我每个月的电话费都超过三百,做我女朋友你给我报销吗。”

    今天来了一个电话,却让阿明耗费了一整晚的时间来解决。

    我们学校有8个人,同一个班的,都通过阿明来到了这个工厂,现在他们派出其中一个代表,来跟阿明抱怨种种问题。一开始阿明还拿着拿着手机听着,后面拿累了,索性公放开来。

    那男的抱怨了一大通,加上举例子这些林林总总说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图穷匕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阿明一个人头费收五百块,他认为太贵,要跟阿明做个交易,给他们每个人转两百五,不然的话他们就立马走人。

    “反正问题那么多,也不想待了。”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调动了起来,阿明看着那电话半晌,悠悠地说道,“最多两百,不然拉倒,你们好好考虑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们都为阿明的决定感到惊讶,认为他丝毫不应该接受这种人的讹诈。

    我前两天因为阿明赚了我的人头费而感到不满,今天就为那人的这种行为感到出离的愤怒。在一堆舍友的反对声中,我的声音可以说最大,“那是你应得的!”

    等我们说够以后,阿明淡淡地说道,“我的底牌被他们知道了,具体的价格已经被报出来了就没得选择,就算是这样要是成了的话我一个人也能赚三百,要是真的寸步不让我前面的付出就打水漂了。”

    尽管阿明这么说,我们还是不能理解,我放声高呼千万不能接受这种人的讹诈。

    没一会儿那人打电话来,阿明叫我们噤声,同时打开了公放。听到那人声音的一刹那我便捏紧了自己的手机,同时险些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

    幸而阿良看到了我,对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已经把阿明当做了兄弟,所以只好闭上嘴巴。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可以接受你的条件。”

    “可以,但是首先,这个价格说好不能再变,再变我一分不会给。其次,钱我会到最后发工资那天给你们,因为如果你们不做完整个工期我也没有钱拿。”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一声,再没有刚才讲条件时候的气势汹汹的样子,阿明又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他们还是没有掌握另一张底牌。”阿良仰头看着阿明笑道。

    大家忙追问是什么。

    “只要他们做满一个月就能我就能拿到人头费了,但是我把时间定格在了发工资那天,这样只要他们做满一个月却没有撑到下个月年28,我就不用给钱。”

    我恍然大悟,老二甚至鼓起了掌。

    “而且你看似无意间就把稳住那群人的责任丢给了那人。”老大悠悠说道。

    我们这会儿才看到他没有在看小说,而是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眼里放着精光。

    宿舍有阿明这样的善于钻营的人,也有如同老大这般的“废物”。

    自从我们来到这个宿舍以后,便很少看到老大从自己的床上离开过,很长时间他都是躺在那儿看着小说,用某个留了长指甲的手指在肚子上挠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他从来没来过我们的床铺上瞧瞧,对我们在干什么完全不感兴趣。有时候即使我们讨论的很热烈,他也不会参与进来。只不过当他悠悠地说出一些话语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得用心聆听,而他对此也很满意,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我作为一个小说与金句爱好者,曾经充满憧憬地去他的床边与他探讨好看的小说,他听了我看过的一些小说以后便嗤之以鼻,叫我少看一点小白文,对此我愤愤不平。

    他奉行了某种极简主义或者是懒惰主义,在我们所有床都铺了床垫之后他的床依旧是凉席打底,光溜溜的,什么行李都没有。问他为什么买凉席不买床垫,他说凉席是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的,已经擦了一遍。

    “冬天不垫东西不冷吗。”

    “不冷。”

    就这么一个四大皆空的人,却对音乐情有独钟,他跟宿舍的唯一交流就是在身体躺麻痹了以后下去到别人的床边站着或坐着,一边搓揉着身体,一边问你最近有没有听什么好歌。

    他每天晚上睡觉也要戴着耳机听歌,而且放的是最大声,刚好他耳机漏音,所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便能听到从老大耳机传出来的歌声。

    我们说了他好几次,让他去换一条耳机,或者是调小声点,他都不为所动,渐渐的,为了不想半夜听到凄惨的音乐,我们宿舍好几个人都买了睡眠耳塞。

    除此以外老大还隔三差五地去网吧通宵。

    通宵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到第二天的六点,我们上了一天班累到快要崩溃见他晃晃悠悠走出去的时候,心底涌现出一股佩服之情。

    我们再见到他通常是第二天午休的时候,为了多午休一会他通常不吃午饭,就这么饿到晚上。

    有时候他准备去通宵了我们问他去网吧干嘛,他也不隐瞒,直说是去看片还有下载小说。

    “我的数据线找不到了,你借我呗。”他趴在阿明床边胡子邋遢地借数据线的时候,阿明一般会皱着眉头然后给他。

    “小心猝死。”阿良笑着说道。

    他停在了门口,我看着他矮小的背影,“以前打工都没有午休,我通宵回来直接做一天,也没事。现在老了,上不了一晚了,基本是半宵,四点就睡了,没事的。”

    门轻轻地被关上,宿舍又少了一个人。

    ……

    老大知道阿辉沉迷游戏后,也不时邀请阿辉一起去网吧,他似乎很欣赏阿辉。阿辉思虑了再三后,还是拒绝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一起去,毕竟有时候夜里一两点醒来还能看到上铺的墙壁被他手机照得发出幽幽亮光。他说好不容易戒掉了电脑游戏,现在再去网瘾再发作,怕是会也学着老大天天出去。

    阿辉自从决定来到这里以后便戒掉了电脑游戏,玩起了以前他不感兴趣的手游,慢慢地他也找到了一些能让他沉浸下去的手游,或是跟阿良一起开黑,或是自己一个人在玩一个卡牌游戏。

    每次我看着他在静静地打游戏,或者是看到他打游戏的痕迹,例如发光的屏幕、被光映照的墙、或者是没有打游戏时空虚的面容,我便会露出笑容。我那时候就知道,他应该是又执着在游戏中寻找现实不存在的意义。

    我对于他打游戏的的理解发端于一次未遂的吵架。

    大学军训以后,阿辉便在宿舍里开启了网吧模式。那时候还没有支付宝等借贷,他通过送外卖兼对生活费的“合理压缩”攒了一笔钱买了一台电脑,之后就开始疯狂打游戏。

    对于一个连手机依旧是半功能机的人来说,我很不能理解他对电脑的需要,更不能理解的是接下来他经常黑白颠倒地打游戏。

    有好几次舍友们都睡着了,他的键盘声依旧在噼里啪啦地响着,我不停地翻身、叹气,试图弄出一系列声音来提醒他现在是睡觉时间。

    他无动于衷,因为他戴着耳机。

    我只好蒙上被子戴上耳塞。

    第二天要关灯睡觉前,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电脑前,我心里顿时一股无名火升起,走到了他的旁边。

    “昨晚打到几点。”

    “四点吧,可能三点多,忘了。”

    “以后不能早点下班。”

    “吵到你了吗。”他似乎有点惊讶,摘下耳机看着我。

    “键盘声。”

    “不好意思,下个月生活费到了,我再借点钱换个静音点的键盘。”说着他又戴上了耳机。

    我心里有些难受起来,搞得我好像是在逼迫他省吃俭用,而且这似乎也没有改变他半夜打游戏的习惯。

    “这个场景,我前两天是不是看过。”我盯着他电脑看了一会儿,说道。

    “你说上次吗,这个BOSS,你看到应该就是他。”

    “那天你是不是打了好久才过。”

    “对,死了太多次了,最后终于过了。”

    “你为什么又要重复打。”

    “我现在玩二周目。”

    “什么是二周目。”

    “就是打第二次。”

    “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还要打第二次?我们玩游戏不是玩过了就应该通关吗。”我又想到了什么,“你是想练技术吗。”

    “不是,这又不是对抗游戏,干嘛要练技术。”

    “那……你是干嘛要玩,还不如直接去玩一个新的游戏。”

    “二周目主要是继续深挖这个游戏,做一些支线,更好理解这个游戏的故事还有世界观。”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讲游戏里面存在“世界观”,这个我只在高中政治课本见到过的词语,已经好久没有人提起。我觉得他有些走火入魔。

    “你确定可以了解这些东西。”

    “设计得好的游戏,是值得反复刷第二、第三、第四甚至更多周目的。你打第一遍的时候只是在走马观花,或者说真的就是在“打”游戏,忙着打怪、升级,要多刷几次才能明白这个游戏想告诉我们什么。”

    “不是每个游戏都值得的吧。”

    “这就跟世界名著和网络小说的区别。”

    “你居然把游戏比作世界名著。”我感觉他开始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夸大其词。

    “现在制作一个3A游戏或优秀游戏的付出不一定比写出一本优秀作品所耗费的心血少,而且它耗费的不是某个人的心血,而是一群人的心血和配合,还需要很强的工业实力。”

    我又看向那个游戏画面,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那些游戏角色的动作画面和环境已经不亚于一部高投入的电影,那些对白展现出来的时候,我有时需要仔细体会才能理解他们想表达什么,以及潜在的含义。

    “但是说到底整天玩也是浪费时间吧,毕竟是虚拟世界。”我感觉他还是为自己经常半夜打游戏在找借口,再说,我无法忍受有人可以用随随便便地沉溺游戏来打扰我的睡眠。

    阿辉笑了出来,“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拟的。”

    我也笑了起来,“我们活在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会生老病死,那个只是屏幕里面的动画,一堆数据。”

    “我们是在真实世界里面,但真实世界很真吗。”

    “真实世界难道不真吗,还是说你是在跟我玩绕口令。”

    或许阿辉还没发现,但是我们的对话已经引起了好几个舍友的注意,这正是我需要的,我准备好好反呛一下这个打扰别人睡眠却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摘下耳机,侧头看着我。

    “我一直觉得现实世界里面缺乏真实,或许唯一真实的是科学。物理学家说,扔一块石头,石头一定会掉下来,因为万有引力;生物学家说,人是由细胞构成的,细胞是由细胞壁、细胞膜、细胞核等等组成的。这的确是真实的,但说实在这些东西很无聊,很枯燥。”

    我觉得他胡诌这些名词是想要绕晕我。“所以呢,这个世界只有科学?还是你觉得除了科学其他东西都是假的。”

    “除了科学以外都是假的或无法证实的。我们生活在一个被人为创造出来的东西所包裹着的世界之中。那些被疯狂传播的信息、标语、口号,内容是转瞬即逝的虚假的东西,都是别人有目的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我们为此奔波不停,头脑发热。当时间流逝后,我们会觉得那些东西像飘飞的鸿毛一样,无影无踪,把生命浪费在那些东西,其实很没有意思。”

    我不记得当阿辉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我是什么反应,只觉得阿辉像是游戏里面的BOSS,挥舞着一把从未见过的巨剑,就这么劈裂开了我顽固的头颅和所谓真实的现实世界。

    我紧紧咬着嘴唇,像是两千米赛跑最后的一百米冲刺时紧憋住肺里的空气时一般,“那游戏呢,说到底还不是人创造的、虚假的东西,游戏也不是坚固的科学!”

    “对,但是至少游戏还存在着意义,一种被设定的意义。我知道自己的使命和面对的敌人,当我通关一个游戏后,我能够永远地回忆起那段冒险和心跳。在现实中,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去寻找,或许最后你会发现,没有使命、敌人和目标,如果你需要的话,竟然需要自己去创造,去相信,而且没人能保证它是真的。”

    “你再说一遍。”我的大脑已经麻木,其他舍友已经没人搭理我们的谈话,只当作他在念经。

    “现实除了虚假外,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被人抛弃的废墟,我太懦弱了,我需要住在上帝建造的伊甸园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