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赵金凤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回想起以往的此种状况，果如他说的这样，一种对他的亏欠油然而生，觉得没有进到一个妻子的责任，正要答应了他，随了他的心愿，却听到院墙那面传来王二家的大骂王二的声音，刚刚燃起的激情顿时又冷却了，温言劝慰丈夫说：“王二嫂在家里哩，你也知道，她好上咱家里来，要不你就等到晚上黑了，好不好？你放心，沤不吃了日头！这回我绝不骗你，说到做到！”秦博厚扭脸望向王二的家，泄愤似的嘟囔道：“这个老婆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么！”

    趁他看向那边的机会，赵金凤利索的拢了一把落叶，快速的塞进他的衣领里，一面咯咯笑道：“这下你可尝到了树叶落进脖子里的滋味了吧！”秦博厚疼爱的看着妻子，笑道：“都快四十的人了，咋还像个小姑娘一样顽皮！”赵金凤故作顽皮的眨巴眨巴眼睛，刚要说话，瞥见低矮的院墙那面露出一个灰白的脑袋。【】王二家的手扒墙头，焦急道：“赶紧，小岭他娘，你家的盐给我一撮子，牙又疼开了！”赵金凤急忙指使秦博厚去给她拿盐，一面起身说：“二嫂，叫小岭他大给你拿吧，我手上有活计，正紧赶慢赶给小妞儿做棉袄哩！”

    这个时候，盘踞在秦博厚心头的那团火焰早已熄灭了，他听到赵金凤的吩咐，忙去灶屋拿盐，边探手去脖子里拿树叶边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王二家的苦吧着脸说：“谁拿都一样！这牙，真不想要了！嚼不动东西，还老是犯疼，恼死个人了！”赵金凤朝向她走了两步说：“能不是又上火了！要我说，光用盐擦总不是个办法，不解决根本问题，最好去卫生室里看看。”

    王二家的说：“还不是罗锅腰上树，前（钱）缺么！就这吧，好一会儿是一会儿！”这时，秦博厚给她拿来了盐。她接过盐，拿手指头蘸盐就往牙疼处擦。秦博厚一阵寒冷，不敢多看她一眼，转身来到赵金凤面前，压低声音说：“咱家里的盐可是不多了哩。”赵金凤歪头看了看王二家的，见她已经离开墙头回去了，便以正常的声音说：“那你就从后叶寨集捎二斤回来。”秦博厚有些不情愿道：“到南面代销点里就称二斤了，干嘛非要从集上买，集上的盐又不是双眼皮！”

    赵金凤笑道：“集上的盐是不是双眼皮，可是吃了集上的盐就变成双眼皮了！你看我的眼，以前是单眼皮，现在就成双眼皮了，都是吃你从集上捎回来的盐吃的！”秦博厚毫无情趣道：“只听说过老鼠吃盐吃出了翅膀，没听说过人吃盐吃出了双眼皮！”赵金凤微有怨意的瞪他一眼说：“那你说我这双眼皮是咋来的？”秦博厚说：“长出来的呗！反正不是吃盐吃的，要是吃盐能吃出双眼皮，估计这世上就没有单眼皮了！”赵金凤反驳道：“你刚才还说老鼠吃盐管吃出翅膀，那咋还真些老鼠呀，灭都灭不完？”

    秦博厚说：“那是因为很多老鼠都不吃盐，它害怕掉进盐缸里爬不出来！”赵金凤说：“就你说话没一点捆儿，谁家用缸盛盐啊，一坛子盐就够吃年把几个月的了！”秦博厚说：“你拿个东西把盐坛子盖的严实实的，老鼠想吃盐也吃不嘴里不是！”赵金凤说：“我说不过你，也不想跟你废话了，赶紧麻溜的去你的学校！”秦博厚笑了笑，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老了老了变漂亮了，倒长出双眼皮来了！”

    赵金凤气道：“啥叫老了老了变漂亮了，我一开始就漂亮，应闺女那会儿，哪个不说我是个大美人！”秦博厚转回身，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你也真敢说！”赵金凤扬起白皙的脸庞，一副骄傲自豪的神情道：“当然敢说了，本来就是嘛！”秦博厚点头称是，玩笑道：“倒也是，你要是不漂亮，我咋会看上你哩！”赵金凤笑道：“也就是我瞎了眼，鬼迷了心窍，上了你的当，不然还会跟着你受这罪！你自个说，二十年来，我跟着你享过几天福！孩子小的时候，你成天价趴在学校屋里不进家，我一个人还得伺候孩子还得下地挣工分，去晚一会儿赵洪亮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甩脸子给我看。等分了地，孩子也都大了，管搭把手了，又都去上学了，家里地里还是我一个人。想想这些年，也不知是咋熬过来的。”说着，眼圈发红，几欲掉下泪来。

    秦博厚万想不到一句玩笑话竟然勾引出赵金凤如此多的感怀，后悔说了这句玩笑话了，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也的确是实情，当初娶她进门，虽然有母亲身患重病的原因，但他也真是用花言巧语诓骗了她，等到母亲去世，安葬了母亲，他便一心扑在了教育事业上，以校为家，把她给他的这个温暖的小家几乎忘掉了，实在是愧对她呀！秦博厚无限深情的注视着妻子，郑重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赵金凤展颜一笑说：“知道我委屈就好！”说着，拿袖头沾眼角，脸上却是幸福的笑。秦博厚说：“咋能不知道哩，虽然你不说，但我清楚你心里有多委屈。为了一个虚名，忽视了你，忽视了孩子们，忽视了这个家。可这个虚名除了给我一些虚伪的自我满足和可笑的荣誉之外，又给我了啥？我拿二十二年最真实的情感、满腔热血、大好青春年华，以牺牲为人夫为人父的职责和义务以及家的温馨欢乐为代价，换来的只不过是不值一文的好名声，自个还为此沾沾自喜自命不凡，却不知这个被世人所抛弃的虚假的光环下是怎样一个沉重的悲哀！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作了深刻的反思，回顾了我所走过的并不平坦的道路，也算是有所顿悟了吧。时至今日，我想我也可以称得上功成名就了，学生们爱戴，同事们认可，还有啥可求的？再教下去，随着一天天变老，思想意识越来越僵化落伍，只能是秃噜舌头唤扁嘴子，一哩不胜一哩了，倒不如趁还有些虚名，人摸狗样的还像那么回事儿，急流勇退，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回家来守着你，陪着你，替你洗衣做饭，帮你收拾家务，一起下地干活，一块儿上床睡觉，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做天上的比翼鸟，做地下的连理枝，用我的后半生来补偿对你的亏欠，对孩子们的亏欠，对这个家的亏欠。我想好了，没课的时候我就不去学校了，也不再担任主课，把班主任也辞掉，弄两节副课教教，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家里，跟你一起营造咱这个家，把它营造得幸福温暖红红火火，让全村人都来羡慕咱！”

    这些话，他酝酿了许久都没说出来，如今终于说出来了，顿感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轻松。赵金凤笑道：“我还不了解你，属急牛子（知了）的，净嘴上的劲！你还记不记得结婚之前你跟我咋说的？你说：‘金凤啊，只要你嫁给我，我保证不叫你受半点委屈，不叫你cao一分钱的心！’我就是信了你这话，才嫁给了你。没想到你一把我哄骗到手，就躲到学校里享清闲去了。离家不过四五里地，却三五天见不到你人影儿，晚上黑了也不回来住，回来一回跟饿老儿似的整宿不让我合眼，倒不如不回来，我还安生些。现在又拿好话哄骗我，以为我还十九岁，单纯的小姑娘，听两句好话就啥都不管不顾了！不过你能说出这话，甭管真的假的，我都很高兴，也很知足！说句心里话，这些年俺娘儿几个也真没少沾你的光，尽管过的很累，可是听你的同事夸你，听你教的学生念你的好，俺们脸上光彩得很呀，觉得这才是一生一世的荣耀，哪里还会有一丝半点的委屈！”

    说话间，起风了，从西面大坑上吹来，越过低矮的土围墙，呼啦啦穿过院子，直吹过那面低矮的土围墙去了。天上长出云彩，遮去太阳。暮秋的凉意立时笼罩了整个院落。秦博厚忙去屋里拿来一件夹衣披在妻子身上，关心道：“歇一会儿，别再做活了，再把眼瞅坏了！”赵金凤冲他伸出一只手，玩笑道：“你要是拿出钱来给孩子买袄，我就不做了。”秦博厚一时无言可对，想到这些年既没让孩子老婆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也没积攒下什么钱财，心里很不是滋味，暗暗责怪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真的好失败，甚至死的心都有了。

    赵金凤见他满面愧疚之色，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句戏言戳了他的疼处，让他难堪了，急忙笑说道：“看你那小心眼儿的样儿，一点都不经逗！咱家里有布有棉花，要啥有啥，干嘛非要花那个冤枉钱去买人家的！买来的东西好看不中用，跟葱皮子了，不当寒，还不耐穿，洗两水就不成样子了，哪有自个做得好呀！好了，别心里不是味了，赶紧去你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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