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赵金凤的意思是让秦岭去三初中,一来那里的老师是他爹生前的同事,好歹念在他父亲的薄面上,多少会给他一些照顾,况且还有周来祥这个准岳父,他到了那里,比较容易扎下根基;二来能够管一管秦怡,cao一cao秦怡的心,这闺女可是最听他的话了,有他在,别的不说,至少这闺女能省事好多,三来离家近,总共五六里地的路程,搁在他的脚底下,地下走也用不了二十分钟,不论刮风下雨还是披星戴月,随时都能回家来,歪好cao家里一点闲事,她就会轻松许多,自从秦博厚狠心抛下她,她觉得精神头就像这天一样一天比一天短,虽然也才四十岁的年龄,总感觉跟五十多岁的了,要不是三个孩子都还没成家,需要她费心巴力的cao持,倒真想闭上眼睛啥都不管不问了,随那个死人享清福去。【】 秦岭尊重娘的意愿,他本人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是乡教研室会计常万友却持不同的观点,他不知疲倦的从各个方面劝说并鼓动秦岭去一初中。赵金凤对这个人心存一种悸怕,担心这个阴狠歹毒的小人像对待她丈夫那样对待她儿子,这是极有可能的,他祸害了老的,再来祸害小的,其目的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若论丈夫的为人处世、工作态度、教学成绩及在教育界的口碑,别说当个教务主任,就是当教委主任,也满够资格,可是却活在他的阴影里,一辈子都过得憋屈。如今儿子又当了老师,又摸到他的手底下去了,难道让儿子像他爹那样窝囊的工作吗?咳,老天爷也真是不睁眼,咋不叫他咔嚓一下死了啊!赵金凤恨死了这个人,可是又拿他没办法,她不能掂起刀把他砍死,也不能跑到他家里放把火把他烧死,只寄希望于老天爷能够伸张正义扬善除恶,给他应有的惩罚! 其实常万友在哇口乡教育界落得还不赖,他总是客客气气的对待别人,哪怕碰巧听到某人搁背后把他的老坟园骂得冒烟,也只当没听见,抹抹脸就过去了,并不认真的记恨这个人,还自我宽慰说谁人背后不骂人呀,唯独对秦博厚始终不能够做到心平气和,一想起二十年前所受到的羞辱,就恨不能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把他捏死•;•;•;•;•;•;如今他果然早死了,常万友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但想到自己终究也要步他的后尘,去马克思那儿报到,那时再见到他,想象不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他觉得既然他比他早去了二十年——他深信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只要阎王爷不喝醉了酒错勾了他的魂儿,再活二十年绝对没问题,二十年后才六十岁嘛,现在的人一般情况下谁不活个六七十岁呀——当他去的时候,他早已深得马克思的信任,在那界里当上了总理也未可知,那时候他会不会报复他,像他活着的时候他对他那样的对他呢?或者撺掇阎王爷,早早的把他的魂儿勾了去?一想到这儿,常万友就不自觉的后脊梁沟里攒冷气,后悔这许多年来处处给他使绊子耍阴招了,琢磨着为他的遗孀和孩子做些实实在在的力所能及的好事,以期化解他对他的仇恨,至少也让他对他宽大一些。 赵金凤一时间很难适应他的这种热情,又加之对他的成见,以及那件让人尴尬的旧事,狐疑他这样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故而总是提防着他,每次见到他,都是甩给他几句冷冰冰硬邦邦的话,把他打发走了。然而今天不同往昔,有秦岭在场,当着儿子的面,她拉不下脸来给他难堪。她心乱如麻的坐在旁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有意无心的听儿子跟他交谈,当然交谈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去哪所中学上班最好这样一个中心。 很显然,秦岭被他说动了心,因为秦岭问她:“娘,常会计的话真是很在理哩,要不就听常会计的,去一中上班吧?”赵金凤半天说:“啊?•;•;•;•;•;•;噢,只是搁家里说说,具体去哪儿上班,还得听刘主任的,不管刘主任安排你去哪儿,哪怕是叫你去小学,你也得好好干,可不能胡打狗油的,听见了么!”常万友接道:“嫂子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在教研室,我还是能当半个家的,我说让大侄子上一中,刘主任也不好驳我的面子,何况叫大侄子上一中正是刘主任的意思呢,我只不过顺道替他传个话罢了。” 赵金凤说:“那你的话也传到了,我就不留你了,眼看天不早了哩!”说着,站起来了。常万友只得起身告辞。等把他一送走,秦岭就埋怨娘,不该硬生生的把他轰走了。赵金凤不愿儿子搀和进她这一代人的恩怨是非当中来,因而既不向他提及过去的事儿,也不向他作些解释说明,只搁心里为儿子的前景忧愁。秦岭心中着急,他很想及早把去哪所学校上班确定下来,等明天见到刘主任——据说他明天回来——他询问他的想法时,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本来他已经依照赵金凤的想法确定去三中了,若不是刘海坤去外地出差考察不在家,他早到三中报罢到了,可眼下他又给常万友的左说右劝弄得六神无主了——常万友一听说他打算去三中,就特意跑来劝说他去一中,幌子是回家路过——不能说他耳软心活,毕竟他只是个十九岁的人,又刚从学校屋里出来,在那刚刚过去的美好往昔,所接触到的人都是天真纯朴的学生,应该相信他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随着对社会的了解及对人心的顿悟,会变得也来越坚定越来越有主见的。 当夜幕张开厚重的羽翼,空气中弥漫着炊烟的味道和饭菜的清香时,赵金凤打起精神去灶屋做饭。她一边做饭一边琢磨心事。秦岭将老黄牛牵进西屋,给它拌上满满一食槽香喷喷的草料,在它大口进食时,又给它的脚底下铺撒上厚厚一层黄土,以便它吃饱后舒舒服服的卧下。等忙完这些,拿起手电筒,在灶屋门外跟娘打声招呼,步行去三中接小妹。在家的这几天里,早上起来送小妹去上学,晚上黑了去接小妹回来,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第一要事,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来在这锄头高挂的冬天里还有什么更加有意义的事可做。 当然,在不需要接送小妹的大白天里,还是有一些琐碎小事可以打发无聊的,像拿起扫帚清扫院子、拉着架子车去村后的废地里往家里拉几车黄土、胳肢窝里夹两个鱼鳞袋子去西地地头的麦秸垛拽两袋子麦秸回来剁草料、把淘草缸里的水换掉等等,摸摸索索的不觉间一天就过完了•;•;•;•;•;•;秦岭猛地停下脚步,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他拿手电筒敲了敲额头,转过身子,向着秦家湾的方向注目凝望。他仿佛看到娘斜倚门框的身影,看到娘身后的灯火宛如天上的星星一样,把它那微弱的光芒穿透无边的黑暗投射到他的面前。他觉得这光芒在向他诉说着一种亲切的温暖。他对着这温暖轻声说:“我不会离开您的,我会一直守护在您的身边!”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好像甩掉了千斤包袱一样,似乎只要轻轻一跃,就能摸到头顶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可真多呀,密密麻麻的,争先恐后的向他眨巴着眼睛。他也俏皮的冲它们眨巴起眼睛,虽然它们远在不知多少光年的地方,可是他感觉到它们同样能够看到他正模仿着它们的样子向它们友好的打招呼。但愿它们不会因为他模仿了它们而生气,它们应该比地球上的某些人类豁达大度。呀!还有一架飞机呢,由东南向西北飞去了,他还以为那是一颗流动的星星哩! 他一面观瞧星空,让思绪尽情的飞扬,一面悠然的行走在田间的斜路上,他明白虽然旷野里因没有房舍树木而略有些微亮,但真要正经八百的瞪大眼珠子瞅路,既费神又看不清还耽误走,只用眼睛的余光倒能很清晰的分辨出如带子一般的灰白的路。他让脚步顺着这条灰白带子的中间轻快的前行,不觉间已穿过前叶寨来到架在西流河上的小桥头。过了这座小桥,再往南走不多远,就到了三中大门口。然而他并不准备立刻到生长在校门口北侧的那棵桐树下,他觉得听到放学铃再跑过去也不晚。他将一只脚踩在低矮的桥栏上,探头向桥下瞧,但他看不到水面,只听到若有若无的流水声。他想拿手电筒往水面上照照,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他觉得就这样于黑暗中倾耳聆听它的浅吟低唱更有一种惬意感•;•;•;•;•;•;一轮明月爬上东方的天际,学校里的放学铃声终于悠扬传来了。 秦岭离开小桥,很快来到那棵大桐树下,等秦怡和秦芳随着如潮水般涌出校门的学生来到跟前,与她俩一道沿原路返回。当通过小桥时,秦怡好奇的问:“大哥,你说因为啥这条河叫西流河?它也是向东流的呀,并没有向西流,为啥就叫西流河,而不叫东流河?”秦芳随即反问道:“你为啥叫秦怡而不叫秦芳?”秦怡说:“你叫罢秦芳了,我再叫秦芳就重名了。”秦芳又问:“那为啥我叫秦芳而不叫秦怡?”秦怡说:“那是因为你大给你起名的时候没想起来,他就知道‘芳’,不知道‘怡’。”秦芳说:“可是我听俺娘说,我的名字是你大给起的,送朱梅的时候,俺大请你大起的。”秦怡说:“俺大不想给你起秦怡这个名字,俺大想把这个美好的名字留给我。”秦芳说:“当时还没你呢。你大咋知道就一定会有你?”•;•;•;•;•;•;像这种情况,几天来秦岭已经司空见惯了,当她俩围绕某个问题边走边争论时,除非两个人让他裁决,否则他从不插话多言,只静静地听,他觉得听要比参与到里面更有意思。 就在兄妹三人乘着皎洁的月光愉快的往家赶时,赵金凤又往灶台里塞了两把豆秸,她约莫着孩子们该到家了,怕锅里的饭凉了,再加把火热热饭。此时她已拿定主意,决定听从常万友的劝说,让秦岭去一中上班。就像他说的那样,一中地处哇口集,那是全乡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秦岭去那里上班,能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一些场面上的人,这对他日后的前途大有好处;一中集中了全乡最优秀的师资力量,秦怡跟随她大哥去一中上学,既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也能把耽误在路上的时间节省下来用在学习上,还不用风里雨里来回跑,不受这份罪了,有她大哥守护着她,管教着她,辅导着她,她这个当娘的也就不用再为她提心吊胆捏冷汗了;一中离榆树店高中也近,顺公路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他管隔三差五的去高中里瞅一眼,督促他兄弟用心学习。只是他一上班就要带着meimei管着弟弟,实在是难为他了,可是又有啥办法呢,谁叫他是老大呢,没了他大,他不得不肩负起这个担子啊。再说了,如果不让他去一中,那个该死不死的常万友会不会心怀恼恨呢?必定会的!因而等秦岭带着秦怡一回到家,她就边盛饭边跟秦岭说了她的想法。秦岭听后,也把他在去接meimei时在路上的决定告诉给了娘。 显而易见,母子俩的决定是不同的,却又没有调和折中的方案,必须有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决定而迁就顺从另一个人的决定。这个时候秦怡说话了,她也表达了她的想法,她不愿去一中上学,她想继续在三中上学,虽然得一天几趟的奔跑于家和学校中之间,但是能够天天跟娘在一起,只要和娘在一块儿,再大的艰难困苦都不算啥,其实她还担心如果她去了一中,娘就得一个人在家里,那该多么的孤单凄冷啊,她不忍心娘受那份寂寞的折磨,只是这种担心她没敢说出来。即便这样,赵金凤仍然热泪盈眶,她拿袖头蘸去泪水,断然说:“都别说了,就这么定了,就去一中。小岭你明儿个一早就去教研室找刘主任,我跟你一块儿去。小妮儿你也别噘着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跟你大哥去一中上学。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清净了,也不cao你们的心了,专心营务咱这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