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刘昆曾经看过莫言的小说《檀香刑》，里面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京城是藏龙卧虎之地。鸡毛店里，也许住着奇人异士；馄饨挑前，可能蹲着英雄豪杰。北京城，刘昆也曾在那里呆了几年。京城那些鸡毛小店，他也住过很多次。不过老实说，奇人异士和英雄豪杰，他没有碰到过，——这也许跟我们这个时代有关。这个时代是一个缺少英雄的时代。——鸡鸣狗盗之徒，他倒是碰到过不少。他曾在那些鸡毛小店里丢过东西。当然，鸡鸣狗盗之徒，天津的鸡毛小店里也有。这一点都不奇怪，不过让刘昆感到惊诧的是他居然能够在天津的鸡毛小店里结识一位真英雄，真豪杰。

    这天下午，刘昆从外面往旅馆走的时侯，看到了安徽的那父子俩。父亲双目失明，儿子一只手残废。他们也住在刘昆住的那家旅馆。两人以乞讨为生，每天去市内的繁华地段乞讨。

    父子两人慢慢地走着，儿子搀着父亲。

    路上的车很多。一辆破旧的夏利车在父子俩身后鸣着喇叭，车上落着灰尘，灰土土的，前面连挡风玻璃都没有。

    父子俩中的儿子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夏利车，搀着父亲往边上靠。——实际上他们已经在边上了。

    夏利车主从车上下来了。车主长得膀大腰圆，剃着光头，一脸的凶相，让人望而生畏。他对两人挡了他的道非常生气。

    “cao你妈的，你们没听见喇叭响是吧？”车主一边指着两人大骂，一边大步向两人走去。听他的口音是地道的天津人。

    父子两人惶恐不安。

    车主走到两人跟前，挥手打两人的耳光，一边打一边骂。父子俩一边躲闪一边赔不是。

    刘昆看得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他真想冲上去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欺负弱者的王八蛋。他真替这样的人丢脸。一个壮汉，欺负两个残疾人，这不叫威风，这叫无耻。通过欺凌弱者来显示自己的强大这不是真正的强者所为。真正的强者绝不会以力服人，他们有着高尚的情cao和伟大的心灵，他们用自己的思想来感召别人。比如说曼德拉，再比如说马丁.路德.金。他们才是让天下人敬仰的强者。而那些嚣张霸道，用尖牙利齿伤害别人的人实际上与禽兽无异。

    眼前的这位车主显然就属于与禽兽无异的人。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刘昆双拳攥得紧紧的，烈焰在心中燃烧。虽然那安徽的父子两人和他非亲非故，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可是他无法容忍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当然，不只是刘昆无法容忍，任何一个文明社会都不会容忍这种现象的存在。这种现象的存在使人类一下子退回到野蛮的洪荒时代。

    他想对那父子两人出手相助。他已经在心中拟好了攻击的策略。他打算以一套组合拳向对方发动突然攻击。这套组合拳是他在监狱里根据与陈强、“三毛”这些人的实战经验琢磨出来的，以一记右勾拳开始，然后是一记左直拳，接下来是一记右直拳，最后是一记左勾拳。这四拳进攻的部位分明是对方的额头、眼睛、鼻子和面颊。进攻一定要出其不意，要让对手猝不及防，出拳要又快又狠，还要准。

    对手比自己块头大，或者说比自己强大，虽然这种强大只是rou体上的。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必须得讲战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成败的关键。刘昆读过《孙子兵法》，并且他知道学以致用。他在心中拟就的战术是对〈孙子兵法〉上的用兵之道的活学活用。他现在越来越感觉到〈孙子兵法〉的伟大。兵法是用兵之道，斗争之道和生存之道。活在这个险恶而又复杂的世界上，人怎能不懂兵法呢？

    刘昆毫不怀疑他能靠突然袭击让对方遭受重创。虽然这不太光明正大，不过对付这种恃强凌弱的恶人，他觉得没必要讲什么江湖道义。

    刘昆是一个理智而冷静的人。对于自己跟夏利车主之间的实力对比，他有着清醒的认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孙子兵法》上的一个重要原则，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搏斗也同样适用。虽然他可以在一开始靠突然袭击让对手遭受重创，但是继续打下去，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要吃亏的。因为自己的实力确实比不上对方。所以他不打算恋战。他打算攻击得手之后立马抽身而退。这样做的好处是既达到了惩戒恶人的目的，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这是符合用兵之道的。

    不过就在刘昆刚要走上去实施他的突袭计划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他看到了老乡“卷毛”，——刘昆没注意他什么时侯过来的。——“卷毛”窜到那个车主跟前，对准他脸上来了一拳。

    “卷毛”这一拳力道很猛，打得夏利车主身子向旁边移动了两步。

    “cao你妈的，不许欺负外地人。”“卷毛”指着夏利车主厉声骂道。

    夏利车主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两眼冒火，怒不可遏。

    “cao你妈的，想打抱不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夏利车主一边骂着一边向“卷毛”逼近。他根本没把“卷毛”放在眼里。他比“卷毛”高出一个头来。

    刘昆此时真为“卷毛”担心。毫无疑问，“卷毛”同样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之风。如此侠肝义胆真让人佩服。不过打抱不平也是要讲战术的。他与那个夏利车主相比，在刘昆看来明显处于弱势。这不仅是刘昆的看法，所有围观的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两人在外形上的差别就象重量级拳手与轻量级拳手的差别。一句话，“卷毛”与夏利车主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不用打，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如果此时有人为两人之间的较量设一个赌局，相信众人会一边倒地把钱押在夏利车主身上，至于“卷毛”，尽管赔率比夏利车主高出十倍，但也没有人会往他身上押钱。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作为弱势的一方绝不能与对手力拚。

    刘昆真想把自己在心中拟就的战斗方案告诉“卷毛”。“卷毛”看样子肯定没有研究过兵法。打架和用兵一样，要避实击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能仅靠血气之勇。他刚才一击得手之后应该接二连三地持续攻击。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他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攻击时机。如果换了是自己，那么现在自己已经在将对手重创之后全身而退了，而他现在还站在这里，面对着一场毫无胜算的恶战，凶多吉少。

    尽管围观的人都很为“卷毛”担心，可是“卷毛”看上去毫无惧色，脸上甚至还露出对对手的鄙视。

    夏利车主挥拳向“卷毛”脸上打去。“卷毛”抬起胳膊挡住了这一拳，同时身子快速向旁边移动两步。

    夏利车主只知道进攻，一拳接着一拳地向“卷毛”进攻。可是他的出拳不是打空就是被“卷毛”用胳膊挡住。几个回合下来，夏利车主气喘吁吁。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刘昆一直为“卷毛”悬着的心放下了。他看出“卷毛”是想通过游斗的战术消耗对手的体力。这小子真有一套。而夏利车主，他觉得自己真是高估了他的实力。

    夏利车主明显体力不支了，出拳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了，而“卷毛”依然是精神抖擞。

    夏利车主又一拳对着“卷毛”的脸上打来。“卷毛”又一次抬起胳膊挡住了。在与对方胳膊相交的时侯，他明显地感到对方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次他没有跳开，对着对方的头部来了一记右勾拳，打得对手向旁边移动了两步。还没等对手站稳身子，他又蹿到了对方跟前，又是一记右勾拳。这一拳将对方打得跌倒在地。但这个时侯他却没有乘胜进攻，反而退后了两步。虽然这不是拳击比赛，没有裁判，可是“卷毛”却能主动遵守拳击比赛的规则，这一点真是难能可贵。

    “卷毛”显然是在拳击方面训练有素。他身手敏捷，步法灵活，移动速度很快，出拳又快又狠。不光如此，他还懂得用游斗的战术来消耗对手的体力，在对手筋疲力尽的时侯发起反攻。这与《孙之兵法》上的用兵原则是一致的。由此可见，他不仅敢于斗争，而且还善于头争。“卷毛”绝对是有实力的，只是这种实力深藏不露而已。

    夏利车主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卷毛”刚才的两记重拳打得他晕头转向。他对“卷毛”恨得咬牙切齿。他真没想到这小子看上去不怎么样，可是却那么厉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知道自己不是“卷毛”的对手，再打下去也只有挨打的份儿。可是就这样走了，他又心有不甘。

    “卷毛”嘲弄地看着夏利车主。

    “还打吗？”“卷毛”问道，“要打我奉陪到底，只是以后别打那些不敢还手的。那不叫本事。”

    “你有种。”夏利车主恨恨地说道。

    “比你有种。最起码我不欺负残疾人。”

    夏利车主悻悻地上了他那辆没有挡风玻璃的夏利车，开车走了。

    “小伙子，好样的。”围观的人纷纷称赞道。那个一只手的安徽人搀着他的瞎眼老爸连声向“卷毛”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