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智相在线阅读 - 第三十章 反其道而行

第三十章 反其道而行

    王素看着柳明,眼神中透着欣赏——徐州驿站截杀案,设计得十分完善,动用了上百兵户,对凶手来,杀这只有几个镖师护卫的举子,原本是万无一失的。W即使是如王素这等做过朝廷一品大员,经历宦海浮沉之人,听到这次驿站截杀案的细节,也不免叹其云诡波谲,惊险万分。幸好这柳明,机智有谋,一边与敌人周旋,另外一边派人来向自己通风报信,这才死里逃生。

    “你但讲无妨。”王素温和道。

    “学生认为……这沧州知州,必然也与这次的驿站截杀案有关。这驿站如此多的官军,既然不是从徐州而来,那么必然属于相邻的沧州。没有沧州知州在背后撑腰,不至于能够cao纵这么多驿站官军……学生觉得……”柳明起身道,“必须禀报上峰,捉拿沧州知州……”

    王素一听,眼神黯淡道:“柳明之言,的确有理。老夫昨晚便派人知会那沧州知州,想问出个所以然来。可是,我的人赶到那里时,那名知县已经畏罪自杀……”

    “啊?”柳明如浓墨的眉毛一抬,立即道,“那学生恳请大人必须马上突击审讯那几名官军头目……”

    这沧州知州自尽后,倒是又少了一条线索。

    王素不答,用手揉着眉心,露出困乏之意,长叹一声,憔悴道,“怕是那几人都不会招了。”

    “实在不招,大人只能用刑了。”柳明道。

    “用刑……恐怕也不成了。”王素用手拍拍胸脯,理顺了气后黯然道,“那几名官军头目,半夜里全部撞墙而亡。”

    “全部?”柳明双拳握紧。他一直在犯嘀咕,自己到底惹到了何方神圣?这些贼兵叛军有着如此严格的纪律,怕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训练出来的。

    王素颔首道:“一夜之间,动作如此协调一致地自杀,可见是经受过专门训练。”他脸上愁云凝结,“这等执行力,就算是我在京师时,遇见的那些皇宫的禁军都不及。”

    众所周知,宋太祖为了抑制武将叛乱,将各路各州的精锐战斗力,全部调到了京师,组成了禁军,而地方上只剩下了战斗力一般老弱病残的厢军。因此,大宋禁军,可以代表着宋王朝的最高战斗力。

    而在王素口中,这些仅仅在驿站当差的兵户,执行力却比那禁军还强悍,可见背后的势力多么厉害。

    “那……“柳明抬头问道,“春娘呢?”

    “春娘……”王素过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你是那名女头目?幸好我们的人发现的早,早就派人将她控制住了,因此她自杀未成。因此,这个女人,也算是我们最后的突破口了。其他的那些驿站官差是一样不知,只知道听这个女人差遣。”

    “哦……”柳明心中稍安,如果这个春娘也死了,那么这驿站截杀案便失去了线索。只是那些官军全部整齐划一地撞墙而死,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柳明露出一丝担忧道:“大人,怕是让这春娘能够开口,也绝非易事。”

    “柳明,知我者你也……”王素头道,“你别看那个春娘是女流之辈,可是让她开口也难得很。我们几个刑官轮流审,后来几乎是用了刑,可是也没从春娘嘴里挖出些什么。这等刚毅女子,若是投了光明道,恐怕就是与那班昭相比,也未必会输上几分。”

    听到此言,众人脸色都出现惋惜。

    “那……春娘是何意?”柳明问道。

    王素用茶盖舀去漂浮的茶末,头痛道:“恐怕……她只求一死。”

    柳永苏轼听闻,皆吸了一口气,虽然之前他们因为这春娘陷入了生死危机,但是听到她在狱中的种种贞烈表现,却也不禁心生佩服。

    “那大人下一步该怎么做?”柳明问道。

    “本府现在一筹莫展……”王素双手扶着膝,“为了能让那女子开口,有刑官建议我动用前朝的那些酷刑,但是被我否决了……”

    北宋仁宗时期,皇帝以仁治天下,废除了很多旧时的酷刑,而王素这类的清流股肱之臣,也不会喜欢动用酷刑。

    “大人……”柳明想了想,道,“可否让学生试一试?”

    “哦?”王素偏头看着柳明,“你由你来审问那春娘?”

    ……

    两位负责审案的刑官,接到王素的命令,带着柳明到了州狱中。

    任外面再是繁花似景,这狱中也是如同人间地狱一般,过了两扇厚重的铁门,便听见潺潺的水声,几名囚犯泡在水牢之中,上半身的皮肤已经泡得发白,有气无力地看着柳明和他身后的两名刑官。

    又是在火把亮的走廊望深处走,在尽头,柳明见到了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春娘,整个人被锁在一根木桩上,双腿已是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直,地上还有血水的痕迹。

    那春娘已经没有了人形,头低了下来,散乱的刘海遮住了额头,颇像前世电视剧里的贞子。

    柳明看得心酸,想想这仁宗时期也算是吏治清明,可是还是保留着这等刑罚。

    他回头看着两名刑官,问道:“可否暂且将春娘的刑具撤去,我想进牢跟她聊一聊。”

    刑官看着柳明,脸上犹豫道:“柳相公,那春娘可是刺客的头目,如果撤去刑具,你又进牢,她要是起了歹意,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真是担待不起。”

    柳明眼睛注视着春娘,从口中挤出来几个字道:“都打成这样了,莫是我,就算一个孩子,她也不能奈何。”

    “两位……”柳明转身道,“请配合一下……”

    “好吧,柳相公。来人!把那女子身上的刑具枷锁,全部撤去。”一位刑官高声道。

    柳明低头走入牢中,那春娘已经被撤去了枷锁,整个人无力地斜靠在墙上。

    “喝了吧。”柳明将一碗水递到春娘嘴边。

    春娘微微睁开双眼,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将眼睛闭上了。

    “喝吧,你要逞强,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没力气的话,可就扮不长巾帼英雄了。”柳明又将碗向春娘嘴边送了送。

    春娘抬头看了一眼柳明,用那双满是血泡的水接过碗,咕咚咚猛喝了起来。

    “杀了我吧。”喝完水后,春娘将碗往地上一砸。

    “我可不是来杀你的。”柳明蹲在春娘身旁,貌似漫不经心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出去?”

    春娘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盯着柳明,眼神透着疑惑。

    “我知道,你从进来的这一刻,就没打算出去。”柳明蹲在春娘身旁,“可是我想……既然怎么审,你都不会招,与其杀害了一条人命,不如放你回去。”

    虽然柳明这话的逻辑实在有些古怪,可是春娘听后,眼眸刹那间燃起了一丝希望,随即又恢复冰冷道,“你要是想通过放我回去,交换我背后主人的情报,那是绝不可能。”

    “我知道……”柳明头,“所以我刚才提前了……你是不会招的。”

    “那你……为什么放我回去?”春娘眼中满是不解。

    柳明轻声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虽然这句话极其轻,但是春娘听了之后,身子却震了震。她调整了些情绪,道,“柳相公,我是来杀你的刺客,怎么会有救命之恩这一法?”

    “不是救我的命……”柳明眼露温暖道,“是救法空的命……”

    提到法空,春娘眼神显出一丝纠结,沉默不语。

    柳明看了一眼春娘的表情,心中已明白十之**,继续道:“春娘,你明知道法空乃是我们镖队的第一高手,为何当初不直接用毒药将他毒死更好?”

    “我……”春娘一时语塞。

    “难道因为他是一个孩子,所以你就放过了他?”柳明摆弄着牢狱地上的链锁。“我觉得,这是一方面原因。但是另一方面是……你若是一名接受过灌之礼的佛家居士……绝不可能杀法空这样的比丘。”

    春娘心口突突猛跳,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主人要派这么多人刺杀柳明,确实有一番道理。这个年轻人的洞察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你的脖中挂着观世音菩萨的玉坠……法空在昏迷之前也告诉我,他听到你在他面前轻声发愿念经……”柳明站起身来,双手背负着,一缕阳光从牢的天窗照射进来,映在他俊秀的脸庞上。

    “一个佛门弟子……为什么会被迫杀人……原因只有一个……”柳明低头道,“你是被胁迫的!”

    春娘的头无力地低垂了下来,两缕头发遮住前额,无力道:“杀了我吧,别废话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狱中,出现了法空奶声奶气的声音。

    “法空……”春娘见到这个和尚,一时情绪纷杂繁乱。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体解无常,了却空苦,是乃修法之根本。”法空那双大眼睛看着春娘,“这位师兄,我借佛陀之眼,已看出你本无加害本僧之心。你何苦又要伪装残酷呢?”

    此时,被击中心事,春娘只觉胸口热流翻滚,喉头一甜,吐出几口鲜血,凄惨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法空双手合十道:“我愿助施主一臂之力,早日脱离苦海……”

    春娘此时眼神迷离,因为伤重神智也有些模糊,眼前的法空,背后仿佛有金光万丈。春娘凄然一笑道:“诸法无常,诸漏皆苦。请别让那些官军继续折磨我,我能死在师傅手上,也算是心安了。请师傅给了痛快的。爹……娘……孩儿来生再报!”罢,春娘闭上了眼睛。

    法空气运丹田,口念佛经,催动内功,摆出虎啸龙吟之姿,“啪啪”两掌。

    “轰隆”一声,春娘紧闭双眼,却发觉自己毫发无伤。她感到背后一阵凉风袭来,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还活在这世界中,而背后的狱墙却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窟窿。

    法空头,他准备扶起体虚的春娘,可是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自己念经道,“罪过……罪过,男女授受不亲……”

    时间紧迫,柳明看到法空又发迂,急了,往他脑门上弹了个响指,“笨蛋,此等危机时刻,还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忘了下一句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授之以手,权也。”

    法空捂着脑门,猛得头,背起春娘就往外走。

    “柳相公……”春娘眼含秋水,声音终于软了下来,“此恩之情,他日必报。”

    “走吧,走吧。”柳明催促道。见两人走远后,他将地上的血水往自己身上抹了抹,看着那墙壁,下了决心,使劲一撞,感觉额头疼痛,顿时肿起一个包。

    现在的柳明,满身是血水,头上还着个包,他躺在地上,大喊道,

    “劫狱啦!劫狱啦!有人劫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