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魔拳和魔杀手(一)
雨从门外打了进来。 秋夜的雨,冰凉凄清。雨中,夜色的黑暗里,飘荡着莫可名状的雾气。 黑色的雾气飘散到屋里来,冷冷的,已没有了颜色,弥散在屋里的每个角落。 黑衣人就趴在地上,他的背后,赫然刺着一杆铁枪,战雄的铁枪。 刚才战雄出去时还提着它,现在却刺在黑衣人的背上。 黑衣人不是战雄杀的。 战雄也不会自己摔进来。 那么,雨中刚才一定还隐藏着另一个高手。但他现在显然已经走了。 死人身上不会有杀气。 黑衣人已死,桑竹箫与白度感觉到的杀气显然来自黑衣人身后的人,在桑竹箫一剑刺出后,杀气不见了。 他居然是在这一剑刺出后才不见的。 天下谁有这么快的身法? 油灯朦胧,这点朦胧的光怎能驱散这秋夜的寒凉。 白度已经坐下。他的手中无剑。剑在桌上,他又那么寂寞那么萧索地盯着外面不尽的秋雨。 他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战雄。 战雄现在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桑竹箫走回来扶起了他,让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绝望的眼睛里闪现出更大的惊诧。 无论谁都不会让要杀自己的人活着。 这是他的生活信条,所以对桑竹箫的举动,他有了更多的恐怖。恐怖来自他的内心,由魔而生。 夜很静,没有了秋虫的低语,孤雁的悲鸣。 只有四下里凄冷的雨声。 战雄忽然道:“你们不杀我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他低低地惨笑:“你们还是杀了我吧,你们从我口里得不到任何想知道的东西,太阳山庄的人,早已习惯死亡”。 习惯死亡,是不是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死亡的边缘。 太阳山庄,像太阳一样的山庄,本身就充满着权力的欲望,太阳山庄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是否比宇文霸天还要厉害? 至少,宇文霸天是有名的,他却无名。 无名的人比有名的人更可怕。 桑竹箫道:“你错了,我并不想问你什么,因为我已没有什么可问的”。 战雄露出狐疑的目光。 桑竹箫道:“如果你认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那么你就错了。十三年前,被誉为江湖中第一神枪的纪宏被人杀了,杀死他的居然是另一杆枪。纪宏的武功很好,并不是说没人能杀了他,但当时江湖中所有用枪的高手,都无法用枪杀了他。 只有一个人能。纪宏的唯一弟子。 杀师灭祖,背叛师门,这是江湖中人最不能容忍的,于是纪宏的弟弟撒下英雄帖,遍邀武林同道,要替纪宏报仇。 纪宏那弟子功力并不很高,他绝对无法逃脱那么多人的追捕。这也是纪宏的弟弟能邀动那么多人的原因。 既没有太大的危险,又可为武林除害,这样的机会有人当然不想错过,这样的事情多些,或许也可以混上个大侠的名号。 但纪宏的弟子,远比他们想象的厉害。 他们摸到了他的行踪,在一个树林里围住了他。那一战,纪宏的弟子已将性命抛开,竟然力克数人,但他自己也已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是他没有死。 他要报仇,所以投奔了太阳山庄,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太阳山庄。 ‘群魔乱舞’再现江湖的消息被太阳山庄的主人得知后,他派出了纪宏的叛门弟子秘密投效‘群魔乱舞’。‘群魔乱舞’本就是意与所有江湖中人为敌,而纪宏那弟子在江湖中的名声不好,加上他投靠太阳山庄之事没有人知道,所以,他很容易就成了‘群魔乱舞’中的成员。这些年他的武功大进,手中铁枪直追其师,于是,他就有了资格成为天罡地煞二十八魔神中的一员,成了现在的铁枪魔神战雄”。 战雄这时已没有了惊诧,现出痛苦的表情。 桑竹箫的话是不是已刺中了他痛处?他的痛楚是不是因为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战雄忍不住长声叹息:“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这样的人,是每个江湖人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杀了我,既可为江湖除害,又可为你大侠的名号再添些光环”。 桑竹箫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同情,却有一种深深的莫名的疲倦。 他为什么疲倦?为战雄吗? 他道:“我不杀你,如果十三年前换做我是你,我也会杀了纪宏”。 战雄浑身战栗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却不说话。 桑竹箫道:“纪宏在江湖中的名头确实很响,有人把他说成是陕甘一带仗义疏财,扶贫携困的第一大侠”。 战雄黯然道:“这样的人本该长命的”。 桑竹箫道:“但他却不该**了你刚过们的妻子”。 战雄此时已不再悲愤,他的眼中一片茫然:“他不仅**了她,还杀了她”。 白度忽地拍案而起,他只说了两个字:“该杀”! 仅仅这两个字,战雄再看他时,眼中便有了些温暖。 桑竹箫道:“所以,你伺机杀了纪宏,亡命天涯”。 白度道:“那你为什么不将此事晓知天下,空负一个欺师叛祖的臭名”。 战雄的神情无奈至极:“我说了。当时将我围在树林中的所谓剑士侠客有十多人,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罪大恶极的家伙,我的话他们又如何肯信。何况,不杀我,他们就少了一次为江湖除害的机会”。 白度的眉头已皱起。 桑竹箫脸上的疲倦更浓。 战雄继续怆然道:“好一群自命侠义的英雄们,不顾我三天间水米未进,竟说什么对付我这样的人不用讲什么侠义,大可齐而诛之”。 他的眼中现出火样的愤怒来。 “那时,我已气到了极点,身边全是厉害的敌人,我只有我的枪,我的枪。我望天,天也无声,我想问,难道这世上真的就没有我战雄的容身之地? 那一战,我拼了性命,杀了他们八个人,但最后,我也被血旗堡的汤重和与河北小孟尝关青山施重手击伤。那时,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死了。 天不绝我,那一夜,一场暴雨将我惊醒。 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哪里才是我的去处。这世界阳光灿烂,鲜花美丽,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一个小小的战雄? 边上的尸体已被搬走,却仍然有未被冲净的血。 看到血,我的情绪激动起来。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一定要报仇。但是,我能活下去吗? 这时,雨中出现了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他就是太阳山庄的主人”。 桑竹箫与白度都已沉浸在战雄的叙述中。 战雄的话已完,怆然已消。 这么多年过来,所有的伤痛他已独自在长夜里品尝了无数回,伤痛,已让他的心变得麻木。 这世上只有太阳山庄主人理解他,所以他交出了自己。 他宁死也不会做对不起太阳山庄主人的事。 这样的人难道不比那些自命侠义的人更让人钦佩? 白度忽然道:“围攻你的人现在是否活得还很好”。 战雄怔住了,他似乎不明白白度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低低地道:“我一直在保佑他们身体健康,但围攻我的十三人中,现在只剩下汤重和与关青山”。 白度道:“很好”。 他的目光又转向门外,秋雨沥沥,秋夜漫长。但这夜,也该过去了。 战雄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的眼中,一下子就有了泪。 他已从白度的这句话中真正认识了这个江湖浪子。 江湖浪子,远比任何人都孤独。他们携着自己的剑,独自在这天地间飘荡。 没有温情,没有关怀,只有一颗正直的心。 白度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无论谁抢了名震天下的唐二先生未过门的妻子,他的麻烦都会很大。 白度此刻的伤痛已经够多,无论谁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珍爱的女孩,他都会这样伤痛的。 何况,白度是一个真正的江湖浪子。 但所有的麻烦与伤痛,并没有能将他击败,并没有将责任从他的心头抹去。 他没有家,他将这世界当作了家。 所以,他也将这世界当作了自己的责任。 或许这些他自己并不知道,但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他的心。 一个江湖浪子的凛然正气。 桑竹箫拨亮了灯花,屋里立刻亮了许多。 战雄的脸色已经平和下来,眼中已有了温暖,理解的温暖,但他仍然不明白桑竹箫和白度要做什么。 桑竹箫忽然盯着他的脸,露出惊奇的神态。 白度这时也转过目光,死死盯着他。 战雄茫然四顾,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脸在油灯的光亮增大时,已起了变化。 整个脸颊都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桑竹箫道:“你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