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覆魔记在线阅读 - 第三十六章 江湖寂寞(四)

第三十六章 江湖寂寞(四)

    雪在飘,飘过猎豹和雨枫的身边。

    猎豹欣然道:“为了白度的记忆”。

    雨枫仍然不解。

    猎豹接着道:“我希望从今以后,白度能真正二次拥有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你也能成为真正的雨枫”。

    雨枫明白了。

    猎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友情。

    友情在他心中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多么令人尊敬的朋友!雨枫泪流满面,她再不被这世间真情感动,那她也就丧失了作为人的权力!

    她嗫嚅道:“你们怎么发现我不是雨枫”。

    她竟然不是雨枫!和白度产生那么刻骨铭心恋情的她不是雨枫,那她是谁?

    猎豹轻轻道:“你一定不会忘记那次离开小镇,滕讯护着你们去慕容府”。

    假雨枫点头:“是”。

    猎豹道:“滕讯被击倒的瞬间,背对车厢,车厢里只有你和傅红云,所以,事后滕讯想到你并不是雨枫”。

    假雨枫沉痛地道:“你们为什么不怀疑傅红云”?

    傅红云,想起那个白云般的女孩,猎豹的心中只有尊敬。为什么不怀疑她,为什么。

    猎豹叹息,他说:“酸井”。

    雨枫不懂:“酸井”?

    猎豹将话题岔开:“那之后,我和滕讯开始注意你。那一战,辛四郎杀了天魔,滕讯和江伊人留下埋葬天魔,他们遇见了一个人,那人将一切都告诉给了滕讯”。

    假雨枫奇道:“那人是谁”?

    猎豹沉吟了一下:“我的话已说完了,我该走了。我只希望,你能永远做一个真正的雨枫”。

    他不再看面前的女孩,抬头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沉重,胸襟坦然。

    雪花漫无边际,去向哪里,才是他最后的终点?他知道,他停止脚步的地方,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没有悲痛,只有歉意,对竹君。

    假雨枫虽不是真雨枫,但她在相处中已对白度产生了感情,所以,她在壶中下毒时,手都在抖。

    白度没有看见,猎豹看见了。

    假雨枫说过这世间有许多无可奈何,她是否也在无可奈何中向壶中下毒?

    猎豹不停地走,在雪中。

    他忽地对这世界有了留恋。他没有一丝后悔,他虽然没有像桑竹箫、叶飞鹰死得那般壮烈,却和他们一样,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

    路已被雪花覆盖,没有终点。

    他停止脚步时,生命就到了终点。

    他还没有死,活着,就要这样永远不停地走下去。

    雪花在飘。

    猎豹想到了傅红云,正是她告诉了滕讯这个秘密。现在她是否还在唐家?唐二先生死了,她是否还能回到白云城?

    多好的女孩。

    猎豹叹息,不是为自己。

    白度的眼睛已被惊疑灼得通红。

    他看见垂首愧疚走进来的雨枫,急切地道:“雨枫,解开我的xue道”。

    雨枫茫然摇头,眼里尽是凄然。

    她在白度的对面坐下,惭愧地看着白度。

    白度已被不安搅得非常痛苦,他大叫:“雨枫”!

    雨枫看着面前的酒,凄楚地道:“我不是雨枫”。

    白度错愕了,震惊了,耳边响起了霹雳,漂泊天涯的所有苦楚在这一刻一齐涌上心头。

    “你骗我,你是雨枫!”他绝望地大叫。

    雨枫愧疚地摇头:“不,我不是”。

    “为什么!”白度的眼中流出血来,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不能。他无法适应这瞬息而来的无边黑暗,他无法承受这世界对他最无情的打击。

    雨枫平静下来。

    “我就是唐二先生手下的唐雀。”她道。

    她居然是唐雀。

    唐雀,唐二先生一脉最神秘的人物,谁也不知道她是谁,想不到她就是面前的假雨枫。

    唐雀道:“慕容世家一向是唐门最大的对手,所以,我设法潜入慕容府,成了雨枫的丫环小兰”。

    白度痴痴地道:“雨枫,那么雨枫呢”?

    唐雀沉重道:“死了,那次和你约好去塞外后便死了”。

    白度无声,他绝望的神情让唐雀心惊。

    他的心在知道雨枫已死后已经死去。

    无泪,有血,他的嘴唇被咬破,血流了出来。他削瘦的脸不住地抖动,显然是因为极度的心痛。

    他一字一顿地道:“是谁杀了她”。

    唐雀不敢抬头:“你已经为她报了仇”。

    白度大惊:“唐二先生”?

    唐雀点头:“是。唐门的人捉住了雨枫,唐二先生决不允许自己的未婚妻背叛自己”。

    白度愤怒的眼中要喷出火来。

    唐雀道:“杀了雨枫,我还得回去。我碰上了慕容怜春,慕容怜春是群魔乱舞的人,为了得到桑竹箫交给你带去寂寞山庄的东西,他将我易容作慕容雨枫。慕容氏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加之我与雨枫朝夕相处,对她的言谈举止无不了解,这样,我易容作雨枫,就不会出差错”。

    白度痛苦地摇头。

    唐雀继续道:“我可以瞒过任何人,却不能瞒过你,因为你与雨枫之间,有许多属于你们自己的点滴。慕容怜春想到了这一点,他想出了让我装成失去记忆的方法,之后,果真瞒过了你。慕容怜春,确实是人杰”。

    白度道:“他明明已被四大剑派的人杀死,为什么还能复活”?

    唐雀讥道:“他们本来就是群魔乱舞的人,没有他们,四大剑派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灭掉”。

    白度悲哀绝望,他的心里还有疑团。

    “那一天,镇上死了那么多江湖人物”。

    唐雀道:“那些江湖人物只被群魔乱舞的人说了句他们全部中毒,他们之中只有最后一个人能够得到解药,于是他们就全死了,不剩一个”。

    白度的心头一片漠然。

    江湖中原来有这么多贪生怕死的人,真的英雄,真的大侠,又如何能不孤独?

    白度的心逐渐变得空白,没有了雨枫,没有了猎豹,没有了唐雀,没有了江湖,没有了天地,也没有了自己。

    在这天地间飘荡,遇上的事情难道就都是些伤害?

    江湖没有尽头,伤害也永无止境?

    白度的心在流血。

    雪白的世界,皆弥漫在血色中。

    唐雀蓦地抬起头,看着白度:“我不是雨枫,却替雨枫接受着你的感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真的不能抗拒这份感情了。雨枫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我真愿是她,与你去天涯外筑一所静静的小屋,享受生命,但是”。

    她痛苦地道:“我是唐家的人,我永远不能摆脱开这与生俱来的桎梏。人在江湖,我也无法逃避,你胜了唐二先生,我只有杀了你,我已别无选择”。

    白度道:“你现在可以杀了我”。

    他的话平静而冷漠,在唐雀耳中,不带一丝恋人的气息。巨大的伤痛已击碎了他热情的心。

    唐雀流泪:“我有机会杀死你,但是,我无论怎样也下不了手。你的感情已在我的生命中再也抹灭不去。可是,我又不得不动手,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个女人,女人可以无情,却不是对心中所爱的人,到最后,我做出了抉择,那就是我陪你一起去死”。

    白度颤栗了一下,空白的心灵也剧烈地震动。

    唐雀说要和他一起死,用什么方式?

    她在自己和他的酒中下毒?

    那么猎豹喝了他的酒……

    他怒喝,他的神经已经错乱。

    “你害死了猎豹!”他嚎叫。

    唐雀凄婉地点头:“我是凶手,我害死了那么善良那么正直的人。所以,我要为他报仇”!

    她害死了猎豹,却要为他报仇,她向谁报仇?

    她愧疚而绝望地看着白度。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她为猎豹向自己报了仇,是否已能安心地死去?

    她凄婉地笑,冲着白度:“你要为你的朋友报仇,我替你办了,我只希望,我虽不是雨枫,却能成为你的朋友”。

    白度瞪大了眼睛。

    唐雀笑着流下泪来,深情地看着白度。

    她转身飞跑出客栈。

    雪飞舞,大雪笼罩了整个世界。

    唐雀不停地在雪中跑,她怕自己一停下忍不住就要悲痛。她不停地跑啊,不停地跑,跑向路的终点,生命的尽头。

    天昏暗,夜色渐渐涌来。

    夜幕深处,何处是她的归宿?

    夜幕已完全降临。

    客栈的老板执着灯放在白度面前的桌上,他奇怪这个年轻人怎么动也不动坐了这么老半天。

    灯花拨亮,老板吃了一惊,他面前的哪里是个年轻人,分明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白度的模样没有改变,但眼睛已没有一丝光彩。

    他不停地咳嗽,不断地咳出血来。

    他的整个人都在抽搐。

    老板一下对他起了怜悯。

    可怜的人啊,朋友走了,爱人走了,自己又是那么虚弱,他还能否度过这个冬天?

    老板摇摇头,叹息一声,走了回去。

    灯昏暗,夜漆黑。

    老板一觉醒来,恰好看见白度走出客栈,他奔过去,桌上有好几块银子,足有一百两。

    这年轻人疯了,他将自己所有的银子付了帐,难道他不想走完这个冬天?

    孤独的人,寒冷的日子里,最需要一杯酒。

    没有了银子,如何还会有酒呢。

    老板是个善良的人,他追出去,想将银子还给白度,并且想对他说几句善意的劝告。

    走出客栈门,他怔住了。

    那个年轻人正在前面缓慢地走着,浑然不觉漫天的飞雪。

    他又在咳嗽,又吐出血来。

    红色的血落在雪地上,雪地就多了许多肃杀。

    他的背影消瘦,孤独憔悴,肩膀上沉重的负荷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他的影子越来越小。

    天地广阔,他蜷缩着身子,想要自己从这世界中消失,消失在黎明之前的黑夜。

    明天,雪会停吗,太阳还会出来吗?

    阳光出现时,白度还能见到吗?

    老板忽然不想追上他了。

    他已明白那个年轻人已经不需要银子,他默默地叹息,默默地转身。

    这世上每天都在发生着不幸。

    他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他的年纪也很大了,确实没有精力再去过问身外的事。

    客栈的门关上了,灯仍然未灭。

    他还在灯下想着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会永远这样不停地走下去吗?

    白度在走,不停地走。

    夜色。雪地。孤独的身影。

    他脚下一软,扑倒在了雪地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能再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