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误会
八月,天公收敛了几分夏日的热烈,带给人间几许清凉。 位于清江西畔的江州城便从蒸笼中解脱了出来,它也将迎来每年一度的清江江潮这一盛会。 往年里来此观潮的人数不胜数,今年也自不会例外。 在距江州城三里外城南有一处桂树林,正是观赏好去处。 桂月时,当是桂花酬客日。但见树冠如伞,月光在伞面上洒下一片银辉,远远观去,似是银河淌凡尘。 又见银花高挂枝头上,巧笑嫣然迎贵客,恰如九天仙子落人间,愿以芳香醉流年。 卯时的天,刚被雄鸡唱白,日头也在努力地跃出大地,桂树林还沉睡在昨夜的酬客宴中。 正值此时,忽听“哒哒哒”马蹄声响起。 蹄声惊醒了沉寂的桂树林,也惊扰了林中的花鸟,带起了一阵叽叽喳喳声,亦掀起了一股浓郁桂花香。 在鸟语花香中,白马悠闲地踏足在林中,马上的公子惬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不时地以手拈花,空留枝头摇曳。 桂花本已极美,但公子却更俊。 细观之下,如玉面庞上挂着星河般璀璨双目,眸上镶两片剑眉,眸下留一琼鼻,一红唇,确是玉树临风。粗看下也是丰神朗朗。 当是一袭白衣一白驹。 马镫处系着一杆白玉戟。原以为是花香醉人,却难料是人碎花心。 正当白衣公子折戏花枝时,但听传来一声站住。 五丈外,一颗桂树后一黑衣少年迅雷般窜出,叉腰其间,对着他便凶神恶煞喊道:“喂,喂,喂。说你呢,怎么这般不老实,叫你站着就站着。” 少年年龄不大,大约是在舞象之年,声音中还带着不少稚气。 所以非但没有喊出凶神恶煞的感觉,反而让人感觉有点不伦不类,有点儿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公子有些想笑,但又怕伤及少年脸皮,便只能憋着,引起脸颊一阵阵抽动。 公子努力憋了口气,强压下笑意连声道:“不走了,不走了。” 少年倒是很满意他的态度,努力地绷紧脸皮,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慢悠悠地踏步而来。 活像是一只横行无忌的螃蟹,差点让公子压下去的脸庞又鼓起来。 终于,在鸟声叽喳中,少年踱完了这五丈步伐,也让公子看清了这少年模样。 少年倒有幅好相貌,两条黑又粗的眉毛高挂脸庞,囧囧有神的两只大眼耀武扬威在眉毛下,高又挺的鼻子也神气洋洋地居于嘴唇上。 唯独留一张秀气小嘴委屈地蜷缩在面庞之下,倒是一张威武但不失清秀的俊美脸庞。 公子在细看少年面庞后,又差点笑出声来,还好平时养气功夫不错,又堪堪地忍了下来,是让脸上的青筋又遭了一回无妄之灾。 少年倒是不知道此节,在公子细看他时,他已认认真真的围绕白马绕了三匝。 他心中已拿定了计较,所以他努力地清了清嗓子,务必让自己高声地抬头喝道:“嘿,小白脸,下马。” 公子又怎会不照做呢?便见他手撑马背,一跃便翻身下马。 少年斜眼睥睨道:“好小子,想不到还是个练家子,有点本事。” 公子拱手执礼道:“好说,好说。” 少年不惯着他,嬉笑道:“哼哼,虽说你有点本事,但到了我这儿,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我可是强血境强者。像你这样的银样镴枪头的小白脸,我一个打你十个,恩……不,是一百个。” 公子又抬手一礼道:“兄台倒是好本事,我一时不察,没想到误入宝地,不知兄台拦下我,是有何见教。” 少年本欲答话,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又似拿不定主意,便将他那踱步神技又使了出来。 左游游又逛逛,是逛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公子在他闲逛时,闲来无事,便搜肠刮肚,想吟诗一首。 正有灵感时,少年已停下了步子,也让公子的惊世之作付诸东流了。 唉,公子悠悠一叹,只能再次抬手一礼道:“兄台龙行虎步多时,不知道有何见教。” 少年脸一红,心想这小白脸像是在讽刺我,说我磨叽,嫌我想得时间太长。 他素来不是吃亏的主,怎么能受这闲气。 他当时就出言嘲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练武迟。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挨打,说的便是你们这般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倘若你这小白脸努力学武,现在又岂能落到任人鱼rou的地步。” 公子倒是不知何时开罪了他,也不反驳,只能说道:“兄台所言甚是。” 少年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便不好与他计较,出言道:“你是何人?来江州城作甚?” 公子坦言道:“在下姓顾,名东诚,来江州城是为一观那清江江潮,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亲眼赏一下江潮,又怎能明悟书中所写的壮怀激烈?” 听闻此言,少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在他那威武又不失秀气的面庞上滴溜溜的转动,倒是狡黠至极,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原来是在心里酝酿了好一会儿感情。 他才满含热泪的缓缓开口道:“东诚兄所言甚是,天下谁人不知清江江潮之壮美。小弟我也是饱读诗书,为读书我是囊萤映雪,忍受多少严寒酷暑,才能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为强身健体,我又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才到了强血境,本以为,本以为……”
说到这里他竟似乎哽咽了一下,以至于久久不能出声,良久之后。 他才又继续说道:“本以为,能登顶观潮阁以观江潮,没成想世人皆以贫富视人,想我寒窗苦读,星夜练武,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 说罢他便放声大哭,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顾东诚倒是没料到此辙,没想到这少年倒像是六月天的雨,这眼泪说来就来。 他只能出言安慰道:“兄台何必如此,男子汉大丈夫行世间,岂能如此哭哭啼啼,当勉力振作,以一腔热血,书写灿烂人生。” 可是这番话似乎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像是火上浇油,让这少年哭声愈发的激烈。 更可怕的是,这哭声如魔音入脑,搅得人头昏脑涨。 林鸟受不得这种折磨,远远地振翅高飞,将这哭音甩在身后。 只留下这比花还俊秀的如玉公子与白马在这哭声地狱中饱受折磨。 顾东诚素来以为自己养气功夫举世无双,认为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扰乱自己的心神。 谁曾想即便不惧刀枪剑戟,也难敌这袅袅哭音,就差把这自认铁骨铮铮的公子逼得跳脚骂娘。 无奈之下,他只能稳稳心神,再次谨慎出言。 似怕激起这少年的伤痛,让自己的耳朵饱受折磨,他声音中竟带了一丝罕见的颤音。 他说道:“兄台不必如此,世人大多偏见,君不见不值得居士居山北,仰首空叹不值得。兄弟我侥幸出身富贵,恰也有观潮之意,有幸得一观潮阁邀请函,今日与兄台同去,料想没人敢拦你我。” 话必,正值忐忑间,没想到惊喜来的如此突然,少年哭声咋止。 黑衣少年朗声笑道:“东诚兄既有此意,兄弟我又怎能拒绝。今天迫不得已拦下东诚兄,实乃是身不由己,实属误会。” 顾东诚倒没在意这段窘迫的误会,倒是有些好奇这少年的脸怎比六月雨更离奇。 六月雨尚能见雨点,这少年的脸却难见泪痕。 心下苦笑,为之奈何。 少年郎不管不顾大步地流星朝前走去,他嬉皮笑脸地招呼顾东诚。 唉,顾东诚心中又是一叹,他牵着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