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时间飞快，似乎倏忽之间，中考填志愿的时间就到了，老师发完志愿表，用充满期望的眼睛看着大家：“这次报考是关系到每一位同学一生的大事，请同学们务必认认真真填写，每份表格只有一次填写机会，同学们把表格保管好了，回家和父母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填，还有一个重点要和大家说一下，选了中专和技校之后是可以再选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的，就是志愿表格的每一点都可以选。但是，如果有的同学不想读高中，就可以直接选中专或者技校，不想读中专和技校的，也可以直接选高中，但是那样的话，就没有机会更改了，所以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把选项填满了，免得后悔。听明白了吗？”

    乔康看着手中的表格，上面印着四个志愿：重点高中，普通高中，中专，技校。乔康毫不犹豫地在中专旁边的方框中划了一个对号。速度如此之快，连自己都感到咋舌。他知道，如果不是如此决绝，他还是会在重点高中的位置流连忘返的。以他的成绩考这个学校一点问题也没有，虽然他是如此渴望求学……但是，他知道今生自己已经与求学无缘了。

    因为前天中午，他做饭的时候转到小屋陪mama说话，门吱嘎一声，他抬头发现爸爸破天荒回来了。“不去做饭，怎么还有时间在这聊天？”爸爸说了乔康一句，“做着呢。”乔康急忙回复爸爸。“我还真想马上就吃饭，有些饿了。”爸爸进厨房去了，只一会儿功夫，提着饭勺冲了出来，把它砸到乔康的背上：是不是你觉得家里有钱没地方花了？好好的苞米面粥，全糊了。”你，你别打孩子！”mama看到乔康的脸抽搐了了一下，知道丈夫下手挺狠的，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独自承担惯了一切，如果不是很疼的话，他的脸上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不打，不打能有记性吗？”爸爸气急败坏地又抡起了饭勺。mama一看，挣扎着想去抢，然后又开始了剧烈的咳喘，乔康急忙把mama扶好。爸爸狠狠地瞪了乔康一眼，把饭勺摔在地上，说了一句：“气死我了，我得出去喝点解解气。”然后走了。

    乔康起身帮mama整理好床铺，让mama躺好。给mama倒了杯水放在床头。然后转身走到厨房，面对厨房炉火上的锅，面对一锅已经有些发黑的粥，急忙扒了几根葱放进去，然后慢慢蹲下身去，头埋在臂弯里，虽然他心里难过，可是一切的一切不能让mama看出来，更不能让mama知道……

    在难过的时候，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出现了：放弃考大学的梦想，他必须要早些赚钱。在那一瞬间，他长大了，他不能让mama就这样卧在床上，他不能让家里永远这样落魄不堪，爸爸已经这样了，他绝对绝对不能让家里这样下去了……

    填好志愿表后，他把表格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桌里面。乔康是一个特别干净的男孩，即使家庭窘迫到徒有四壁，他依然坚持着每天洗澡的习惯，所以他的书桌也总是保持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放好表格之后的，他的目光有意识地向一个方向看过去，那个位置坐着的是于琪。乔康是真的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子，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喜欢只能放在自己心里，这是一个自己编织的梦。仅此而已。

    放晚学后，小雨开始扫除。这周轮到她值日了。清扫到乔康书桌的时候，小雨停了一下，她很好奇这个位置的男生，因为每次放学，大多数书桌的下面都是纸屑满地，只有这一处，永远是清清爽爽。小雨是一个喜欢干净的女孩，所以她喜欢一切纯净的东西，包括乔康的这个位置。她低下身子，想看一下他的书桌里有没有需要整理的地方。忽然，她看到了那张志愿表。小雨以为乔康不小心忘记了，所以伸手取了出来。可是当她看到是已经填好的表格后，不禁瞪大了眼睛，因为她觉得，这么重要的决定，一定是要和家人一起完成的，她不禁佩服起乔康的勇气来，但是一眼看下来更惊讶了，她不明白成绩那么优异的他为什么会如此选择。

    乔康回到家中，发现爸爸正坐在mama旁边的凳子上，爸爸居然回来得比他早，这是个奇迹，因为爸爸是能回来多晚回来多晚的主儿，这个家于他而言更像一个客栈。

    “爸爸，今天回来得怎么这么早啊？”爸爸抬眼看了他一下，欲言又止。乔康走到mama床边。“妈，我扶您起来坐一会儿？”“不用了”mama摆了摆手。拍了拍床边，“歇一会儿吧，孩子。”乔康听话地坐到mama身边，伸手握住了mama的手，他只有和mama在一起，心里才特别地踏实。所有的事情他都告诉mama，但是今天他决定考中专的这件事无论如何要瞒着mama，因为mama一直盼着他上大学。“今天下午觉得怎么样？”乔康握着mama的手比往常用力好多，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没有机会握了。“很好？”mama笑着说。在乔康面前，mama一直是微笑的，因为她的儿子她最懂，她知道儿子心里有多苦，有多大的担当，一个16岁的孩子，肩挑的却是连自己40多岁老公都担不起的重量……“那我去做饭了。mama今天想吃什么？”“什么都好”“好，那我今天给您做珍珠汤。”“好啊，我儿子做的珍珠汤好喝。”mama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为又这样一个儿子自豪，这也是她昏暗生活的一个亮点，一丝阳光。

    乔康走到门边，在mama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对爸爸招了招手。因为爸爸的欲言又止让聪明的乔康知道，爸爸有事情要对自己说。果然，爸爸立马从小凳上起身，和乔康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有什么事情了？”乔康低声问爸爸，以免让在病床上的mama听到“嗯……”爸爸有些吞吞吐吐，“您说吧。”“中午我听老王说，你们报志愿了？他家王波把志愿表拿回来填了，咱们家的条件这样你也知道，你能不能不念高中了？初中毕业学历就可以了，早些找个工作吧。”乔康愣住了，因为他已经考虑到了家境的窘迫，所以没有选择高中，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然连技校和中专都不让自己读。爸爸见他没说话，接着说，“你看，咱们家现在真的没有条件让你继续求学了，你两个jiejie的学费已经让家里快揭不开锅了，高中就不是义务教育了……”乔康心里明白了，要父亲出中专的学费也是奢望了。

    “我报完志愿了，中专！但是千万别告诉mama好吗？”“那学费……”“学费我自己赚！不要家里一分钱！”乔康斩钉截铁地说，他知道他的青春结束了，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刻！爸爸的脸上有些犹豫的表情，乔康知道爸爸仍在纠结想要自己放弃学业。“就这样好吗？”乔康的语气有些哀求的成分，“我真的想多读几年书。”“唉…”爸爸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转身出去了。

    乔康站在那里，眼泪一颗一颗滴落下来……乔康很少笑，但是乔康哭的时候更少，他的笑早已在meimei过世的那一年和meimei的离去一起消失了。因为对于meimei的过世，他一直心怀愧疚。他觉得如果在那个暴雨滂沱的下午，奔跑在前面的他听到meimei的呼唤，如果停下来等一会儿或者回头看一眼的话，那么他的meimei就不会溺死在水沟里。当爸爸背回溺水身亡的meimei，把meimei放到仓房的牛背上，全家人以为控控水就能缓过来，后来才知道，那也是个幻想而已。全家人都不相信那个漂亮开朗的女孩子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乔康在牛背上的meimei的尸体面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自责得要命，如果……他想了无数个如果，每想到一个如果，他就哭一场。可是，人生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从那以后，他怕进那个仓房，每次进去，他都觉得meimei在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