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北境
在北境，是没有冬天这一说的。 常年的风雪在山谷沟壑中呼啸而过，在黑色的群山中留下白色的痕迹，就像是地棉羊的乳汁。大雪很好地遮盖住了背山建造的木屋，使得这朦朦胧胧的景象披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外衣。然而，一条河流却没有被彻底地冰封住，从群山的间隙中直泻而下，流向远方。 这被当地人称之为“沃特长河”，意味着生命的源泉。北境人认为，这是受了神的恩泽，于是哪怕是在这极寒之地，只有这条河流是不会被冰封的。大大小小的冰冻水洼是如此光滑平整，宛如镜面。 维托里诺·吉米背着扎成捆的干柴，弯着腰慢慢地走着。他的棕灰色胡须格外注目，浓密得包裹住了整个下巴，一双灰色的眼睛凌厉分明，私有淡薄的金色在瞳孔中一闪而过。他的居所并不在山上，而是这座雪山后的平原。因此，他每次都需要从山上捡去一大捆的柴火，再徒步背下来。 原本这山是没有天然的道路的，国王和贵族们也不可能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再去修建一条道路。因此，这条到处都是土坑的“路”，都是像他这样的背柴人一个一个脚印踩出来的。有的人不慎从那上面摔倒，跌下悬崖摔死。后来者也大多只是叹息，接着麻木地走。 他的双手因为常年的劳作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冻裂的伤口反复结下不知多少道疤痕，年轻的面庞竟隐隐约约有了衰老的痕迹。无休止的劳作就像是吮吸新鲜血液的魔鬼，使得他肌肤冰冷，面容憔悴。 好在，这双眼睛依旧充满了生气。 站在山谷纵横的道路间，能听到循环往复的风声，犹如悲戚的长啸。凛冽北风吹起吉米的头发，他忽然挺直了腰，看向自己离去的路。在那条山和天空连接的曲线上，每隔一段路程，就有一座废弃的哨塔。 他久久地凝视着，哨塔在瞳孔中映出影子。 在北境的传说中，阿兹科密创造了这片天地后，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于是祂竖起高山，说‘从此照我的旨意，这里的子民能受山和水的庇护。’待祂离去后，躲藏起来的冰霜巨人发出嗤笑，认为祂的庇护毫无意义，降下永不消融的大雪。当历经千山万水的北境人来到这片土地时，看见那闻所未闻的宏伟山峰时，就为之折服，虔诚地跪倒在地上，认为这是阿兹科密给予他们的考验。 世世代代的北境人就此居住，渡过短暂的一生。 而那里废弃的哨塔，据说曾是某个纪元的帝国建造的。至于究竟是精灵、人类抑或是矮人，随着先祖的逝去，如今也无从考证了。荒凉高大的哨塔伫立在天与地之间，孤独地守望着更北方。 没有人知道更北方有什么。 吉米想，或许那里有着温暖的平原和树林。奇珍异果在繁茂的枝叶中生长出来，天上会降下一连串的水珠，就像下雪一样。太阳会像暖炉一样温暖，当他展开双臂的那一刻，阳光会充斥着他的身体。偶尔会有从东方来的商人，告诉他，在北境的外面有雨，有沙漠（当他听到沙子的描述时满脸的不可置信），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维托里诺·吉米最想去的还是大海。 碧水连成天，索诺人可以坐在名为“摇篮船”的工具上，在粼粼的波光中奔赴未知的远方。那么多的水汇聚起来，据说要比整个北境都要壮阔。 那该是多么伟大的一幅景象！ 在思绪漂流间，他已踏上山脚下归家的路途。 维托里诺·吉米看见了袅袅的炊烟，那必然是生起炉火的阿母。蜿蜒曲折的小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在空气中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今天似乎有一缕浑浊的rou味。还未到劳作年龄的孩童们正嬉闹着打闹，老人们坐在屋内处理着蔬菜。牧人紧握着牦牛的绳子，它脖子上的铃铛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叮铃、叮铃～” 吉米推开门，阿母已经烧好了饭，坐在摇椅上歇息。 “我回来了！”吉米大声喊道，把干柴放在储物的屋子里。 “……噢。”半晌，阿母慢悠悠地道。她的耳朵已经失聪，如今眼睛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哦……碰到安东尼了，多聊了一会！”吉米面不改色地撒了一个谎。 阿母平静地看向吉米，并不清澈的眼底仿佛有着能看穿人心的力量。她只是凝视了一会，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去哨塔吗？” “知道！因为那里附近有怪物！会吃掉落单的流浪者和旅人！而且哨塔很危险！走进去还有魔鬼！” “嗯，吃饭吧。”阿母点头。 维托里诺·吉米大口扒起饭来。 可维托里诺·吉米知道，他有一个潜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从未说出口，就连收养他的阿母也不知道—— 他能看见重新点燃灯火的哨塔。 …… 威廉点上铁匠铺的油灯，这昏暗的光线倒不是为了让顾客看清刀剑的模样，而是充当路灯的作用，让旅人知道路往哪走。 听起来有点儿扯淡，事实上这是莱恩城的一大传统，几乎所有的店铺都会在晚上尽可能地点上一盏灯。几百年一直是如此，无人关心为什么，也无人出声反对。 不过这几天情况有所改变，自从那些骑士和石匠忽然涌进来，刀剑的生意就有了不少气色。也许是一路上的奔波导致的磨损，不少骑士要求威廉好好完善一番。威廉也没表现出多少惊叹，只是继续一言不发地打着铁。 “只有我才能让剑变得完整？” 威廉默默地想着，手中的动作却一刻也没停下来。 “父亲以前似乎和我说过索诺王的传说……可那都没什么用。” 这些传说要么是诛杀巨型魔兽，要么就是会出现某个神灵具象的化身。但这个世界，饶是有见多识广的皎月诗社，也只是听过一些和巨型魔兽沾边的传闻，从未遇上过现今流传下来的索诺王传说中的角色。 唯一亲眼见过的身影，居然是恶魔。 “等等。”威廉手中的锤子一滞。 “为什么不问问恶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