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万事俱备
从宣和七年五月二日,到宣和七年五月十九日,从赵钦心中产生了那个疯狂的想法,到开始付出行动。 直至今日,赵钦方才终于堪堪完成了他计划中的第一部分。 此时仍是农历四月上旬,夜幕还未完全降临,天边便已经悄悄地挂起了一弯上弦月,月色清清冷冷地从天上洒了下来。 东宫庭院内,赵钦半躺在经过赵佶改装过的胡椅上,他没想到这玩意比他在现代社会买的那些折叠床还要舒服,不仅腰部和颈部都很服帖,小腿处也有支撑,即便是躺很久,也不会觉得累。 有时候赵钦不得不佩服宋徽宗的一双巧手,既能写的一手漂亮的瘦金体,流传后世,又能改装各类居家出行工具,让身体更舒服。 赵钦甚至觉得赵佶的使命好像就是在为享受而活着,这种享受不单单是指身体上的,更重要的是还有精神世界的。 如果他不是个皇帝,想来应该也是一个被后世称赞的伟大的书法家和画家吧。 只可惜,他是个皇帝! 他高超的艺术成就,是用国家换来的! 赵钦打了个哈欠,收回飘向远方的思绪。 梁师成那边的结果,赵钦已经知道了,和他所预料的并未有什么出处。 他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计划,在心中又复盘了一遍。 这个计划,主要涉及到陈东、高俅和梁师成三人,而作为掌握禁军的高俅,则是最为关键的部分,如何使他能够一步步走进自己的计划里,是事情成败之所在。 于是,敢于上书又在太学和汴京城中威望颇高的陈东便成为了赵钦第一个要攻克的人,拿下他,便等于掌握了汴京城内的无数文人学子和舆论走向。 陈东所需要扮演的角色便是成为赵钦刺破高俅防御的第一把利剑。 陈东是个热血青年,对付他,只需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后再以家国大义感染他,与其产生共情,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嘲讽,就很容易能将他的情绪带动起来,并很快落入赵钦的节奏。 结果也不出赵钦所料,陈东的满腔爱国热情,早就已经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赵钦稍加引导,陈东便把剑锋直指高俅。 于是,高俅的心里防线第一次被刺出一个裂缝,他开始担心,开始四处联络,开始慌了。 赵钦自然知道高俅不是那么好对付,而且以高俅和官家多年的感情,再加上童贯几人从旁劝解的话,官家即便是当时再气愤,恐怕最后也会对此事不了了之。 赵钦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汴京城内的禁卫军都掌握在高俅的手里,只要把高俅攥在手中,就相当于把整个汴京城的武装力量攥在手中了。 而这一点,对于赵钦来说,很重要! 所以赵钦必须趁热打铁,给高俅再加一剂猛药,而且这剂猛药还必须是高俅不会怀疑,但在外又不敢提及,更不敢在官家面前提及的。 寻常的恐吓手段肯定是不行了,要选择一种高俅最惧怕和最绝望的方式。 这时候,就需要梁师成出马了。毕竟此时的他虽然失宠,但官家的大部分诏书,依然经由他手,谁让他能写得了一手以假乱真的瘦金体呢。 于是,赵钦在陈东上书的当日,便在丰乐楼的小阁内密会了梁师成。 梁师成虽曾权势熏天,却对政治没有什么敏感性,他的得宠主要就是依靠一手好字、再加上善于观察人心和会拍马屁。 所以赵钦先是吓唬他,在他绝望之际,又给他指了一条生路。在那种情况下,梁师成就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木头,强烈的求生欲和对权力的渴望让他根本无法准确的思考。 假如当时梁师成立即从丰乐楼离开后,也许会对赵钦的话有所怀疑,慢慢地恢复冷静。 可赵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当场便让他写了那封诏书,死死的把他拴在了自己的这条船上。 其实从后来梁师成的反应来看,即便是赵钦没让他写那封诏书,梁师成也未必不会帮赵钦,他虽然没有政治敏感性,可是他对一样东西很敏感! 权势!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只有赵钦能够顺利登上大位,他这个坚定的太子党才能再次回到权力的顶峰。 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写下了那道假圣旨,而这道假圣旨也成为了压垮高俅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以说,不管是陈东还是梁师成,都是赵钦为狡黠的高俅做的准备,赵钦利用的就是高俅的狡黠。 高俅确实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对自己所分析的事情,都有着谜一样的自信。 从接到那份假圣旨的那刻起,高俅和官家之间本就不太深厚的情谊,终于被赵钦硬生生地破开了一个大洞,转而对太子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好感。 这就是赵钦的计划,把汴京城内的笔杆子、舆论走向和军事武装力量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从目前来看,他是成功的。 当然,赵钦所计划的这一切之所以能够顺利进行,主要还是依仗于官家。 如果不是官家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赵钦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瞒天过海。 倘若在梁师成失宠时,官家便剥了他代写诏书的权力;倘若官家在陈东上书时,便直接作出反应;哪怕是在事后,再想起此事时对高俅做出处罚。 赵钦都没有机会。 只能另外想别的法子。 可很不巧,官家根本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或者说,从他看到这些事情竟然还牵扯到他的挚爱李师师时,他的心就已经乱了,再无半点时间去管其他任何人、任何事。 而赵钦,这个来自后世之人,恰好知道官家的这个软肋。 赵钦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顾着自己的这个计划,以确保到目前为止都是在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进行。 内侍朱拱之立在一旁,太子最近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的身家性命和权势富贵,全部都系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宋朝的太子身上,以前太子处处和官家作对,朱拱之内心基本处于等死的状态。 可如今太子不仅知道该如何讨官家欢喜,更是会主动联络外臣,这让朱拱之那颗本已经冷却的心,再次变得火热起来。 而且心里也对现在太子所展现出来的魄力多了些崇拜之情。 虽说不知道太子最近为何费尽周折和陈东、梁师成打得火热,还让这二人去整高俅,可朱拱之莫名的就觉得太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深意。 只是太子这几日总是愁眉不展的,朱拱之干着急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一念至此,朱拱之轻轻开口道。
“郎君?” “嗯?”赵钦缓缓睁开半寐中的双眼。 “眼下,天还是有些凉的,若郎君乏了,不如进殿内休息。” 赵钦在胡椅上转了一下身子,将姿势调整为更加舒服的侧卧。 “不碍事,这夜里的风凉凉的倒是舒服,吹一会,身子也没那么疲惫了。” 赵钦稍微顿了一下,像是不觉间打了个盹,又徐徐说道。 “你也休息去吧,近日跟着我到处跑,想必也有些累了。” “小的皮糙rou厚,有啥累的,跟着太子,小的心里舒坦,不觉着累。” 宋朝时,奴仆皆自称“小的”或者“小人”,“奴才”是满清时的叫法。 赵钦无意识的将手伸到肩膀处揉了揉,躺的久了,肩膀那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小的给郎君揉揉肩吧。” 朱拱之说道。 赵钦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朱拱之轻手轻脚移到胡椅旁,一双白皙的手指便颇灵活的在赵钦肩膀上按捏了起来。 赵钦顿觉一股酥麻之感自头顶往下直传脚底,浑身的毛孔好似在一瞬间都打开了一般舒畅。 “你这按摩的手法倒是不错,专门练过的?” “小的幼时曾习过两年武,所以对这推拿之术也略有研究。近日看郎君一直奔波忙碌,小的又帮不上什么忙,心里甚是着急,如今能帮太子揉揉肩解解身上的疲乏也是好的。” 赵钦扭头看了看朱拱之,这个小太监,就像是依附在自己身上的一根藤蔓,他的命运的好坏,完全取决于赵钦这颗大树的好坏,所以赵钦也一直很信任他。 但是今日,赵钦又在朱拱之身上发现了另外一种东西,那不属于严格的君臣依存关系之内,好似是一种,一种类似于但却又还未达到“友情”这个层面的东西。 就像年轻时的赵佶和高俅那样。 “朱拱之,你会一直追随于我么?” 赵钦忽然问道。 朱拱之停下手中的动作,移步至太子面前,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 “只要太子不嫌弃,小的愿誓死追随于太子左右。” “那若是我将要做的事情很危险,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而丢掉性命呢?” 朱拱之抬起头看着太子在夜色下闪着光亮的双眸。 “九死不悔!” 赵钦从胡椅上坐了起来,略带玩笑的说道。 “那若是我要做的事和官家有关呢?” 朱拱之看出太子是在开玩笑,便也笑着说道。 “说句大不敬的话,眼下就算是太子让我把官家给绑了,小的也敢。” 赵钦轻声笑了出来,好像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在朱琏那之外,还未有如今日这般像是与朋友间谈心一样轻松。 他重新躺了回去,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只是,赵钦心中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忧,接下来的计划,真的会如他所想的一般顺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