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情天恨海鸳鸯梦在线阅读 - 暴雪(一)(123)

暴雪(一)(123)

    在大门口,伍乐的手里拎着两嘟噜东西,他的身边立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自行车。在那个年代里,谁家要是有辆自行车,可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伍乐已经是个少年人了,比新叔伯哥哥伍欢小两岁,已有十五了,他如花似玉的两个meimei就有着亭亭玉立的样子站在他身边,妮婳则是他的亲meimei。

    陶振坤和柳杏梅急忙快步迎上前去。

    “八少爷和二位小姐,请屋里坐。”陶振坤显得有点儿诚惶诚恐,他觉得这样称呼比较顺口些。

    “请不要叫少爷小姐,爷爷不让接受别人这样称呼的。这是牛羊rou,爷爷吩咐送来的。”伍乐把东西递了过来。

    “谢谢!”陶振坤把东西接过。

    “这是火石。”妮姽说。

    “这是汽油。”妮婳说。

    柳杏梅接过妮姽递来的一个小纸包和妮婳递来的一个小瓶子。

    “谢谢!快屋里请!”柳杏梅倒是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伍乐彬彬有礼地说:“不用客气。这天要下雪了,我们得马上回去。”

    柳杏梅说:“请回去转告老——老祖宗,瞧瞧,你们的辈份也真是太大了,都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排了,回去就说我们谢谢了。”

    “好的。”

    说完,伍乐推起了自行车,迈腿骑了上去。车子一走,妮姽抢先伶俐地坐在了车座上,她发出了宛若银铃般的一串笑声。

    “哥,停一下!五姐,让我坐嘛!”妮婳就在后边喊着追赶。

    妮姽说:“我们快回去,看峥嵘还在哭鼻子不,不让他来就哭。”

    伍乐说:“都是你俩非得要来,所以没带上他,他不会到太爷太奶跟前告咱们的状吧?”

    妮婳说:“爷爷奶奶就是疼他这个重孙子。”

    已经有四岁多大的峥嵘是伍龙的儿子。

    在不远处妮姽跳下了车子让妮婳来坐。

    看着兄妹三人离去的背影,柳杏梅有点儿感慨道:“伍老太爷真是言而有信呀!”

    陶振坤则是掂了掂手里用报纸包了的牛羊rou,份量不轻。

    这时妮姽和妮婳回头冲着柳杏梅嫣然一笑,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风韵。

    这让柳杏梅更多了些对她们的好感(也许,正因为是伍家的恩情及对这份好感,就在两年后,当陶振坤回来报信说日本鬼子要侵占村子,在全村人撤离和平村的时候,柳杏梅才会让这小姐妹俩一前一后与自己同乘一匹枣红花马上,那马是她的结拜姐妹姬婕妤留下的)。

    夫妻二人的心里都油然而生一种被人情温暖的感动,同时酸楚伴随而来。

    就在这个时候,灰濛濛的空中开始飘落下稀寥的雪花来。当他们走进屋里时,鹅毛大雪竟密密麻麻而下,在迅速朦胧里遮掩了可见的景物。飘雪如落羽纷飞,很快将大地上的一些杂物铺满一层晶莹的洁白,似企图遮掩肮脏的污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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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傍晚时分,漫天飞雪已显歇息之势,只有星星点点在证明着还在继续,灰暗的苍穹依旧笼罩着大地。麻雀、野鸽子、喜鹊、乌鸦在喧嚣不休,似乎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给吓得惊慌失措了,为无处觅食而担忧烦躁着。这个下午,它们都没有填饱肚子,而在这个即将来临的漫长黑夜里则会受到饥饿的煎熬。

    陶振坤用铁锨清除着院子里厚达半尺的积雪。

    骤然下降的气温使人感到寒冷阵阵袭来,似乎可以让人们意示到了真正的冬天存在,所谓的暖冬已不复存在,像是冬天才刚刚开始。

    而此时的柳杏梅呢,她正蹲在门口一旁的房檐下那个用石头垒成的炉灶前用一遮盖坛坛罐罐的小圆盖顶煽动着不旺的火势,泪眼婆娑地忍受着烟熏火燎,一炉篝火在徐徐燃烧,一个黑色药锅子架在上面,很浓郁的烟雾里掺进了汤药的气味随风袅袅四处乱逛。

    清除完雪的陶振坤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跟前,他一脸的肃穆表情,恰似胸腔里揣满了沉甸甸的心事而郁郁寡欢着。

    柳杏梅没有转头来看,却已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就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淡淡说道:“多亏前几日托伍龙拿了药方子去城里多捎了几服药,不然就接继不上了。谁会想到会突然下了这场大雪呢,这种情况下,谁还能去上集赶店的呀?!”

    陶振坤依然是魂不守舍地伫足一旁,一声不吭,似对妻子的话充耳未闻。

    柳杏梅竟然没有埋怨夫婿的装聋作哑,继续似在唠叨地说:“我知道,你是在替爹的病情担心,另外还有欠下的饥荒。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长灾的,另外人不死债不烂,咱又没说赖账不还,等有了钱还——”

    她的这安慰话语被陶振坤的一声长长叹息给打断了。

    这个年头,想要赚到钱谈何容易,靠那几亩薄田只能算是勉强维持温饱!

    在这个时候,陶振坤对苗运昌所说的宝藏充满了强烈的觊觎之念,尽管那近乎是渺茫的传说!

    在吃晚饭的时候,柳杏梅说起了陶家与伍家的辈份差距缘故,这让连不知内情的陶其盛都感到了诧异。只是柳杏梅撒谎没说是怎么得知的,只是装作很轻松的说是遇到了伍老太爷说起闲话时说的。

    接着,她问:“爹,我也想学下象棋,其实我也懂一些的,只是下的不好。”

    陶其盛就惊疑地问:“你怎么会突然想学下棋了呢?”

    “能把棋下好也是一门学问的。”

    “这——”

    “你爹有病,还哪有闲心教你下棋呀?打我这说也不成的!”没等陶其盛说出什么来,邱兰芝就给一口拒绝了。她是怕答应了,丈夫的怪疾在下棋时突然发作,那时可该怎么面对儿媳妇?自从陶其盛有了那种羞于启齿的病症之后,就是前来看望他或者想与他下棋的人,都被用身体吃不消明显谢绝着,而来的人自知不便过于打扰就主动走了。

    “瞅瞅你,还当真了,爹有病你也不体谅一下!”陶振坤责备道。

    柳杏梅说:“下下棋,精神也会好一些的。”

    饭后,柳杏梅端了盆子热水放到炕上,亲自给公公洗了脚并且还剪了趾甲。

    在她和陶振坤回到西屋后,她还找出了棋盘非要和陶振坤下棋不可。

    陶振坤说:“点灯熬油的,等明天白天再说吧。”

    “你不和我下棋那你就甭想睡觉”

    结果,下了两盘棋柳杏梅都输了,她这才有些呕气地不下了。

    人们本以为雪会停了,可谁也没有料想到,就在这天夜里,狂风呼啸,暴雪飞扬。在翌日清晨,几乎是所有人家的房门都是被费力推开的,因为是被厚厚的大雪掩挡的原故。让人惊讶的是,外面银妆素裹的世界,树上的雪挂压弯了枝杈,但稀薄的雪花还在纷纷而落,狂风早已停止,天空似乎是比昨天晴朗了几许,一切景物都是静态的,不久之后晨曦曙光里就可见到喷薄欲出的红彤彤升起的太阳了,穿越云霞,但依然是朦朦胧胧的,如同正处于酣睡初醒的惺忪状态。麻雀、野鸽子、喜鹊、乌鸦又在喧嚣不休,比昨日更甚,它们惊叫着四处乱飞,在树上似乎已经是再也找寻不到安全感的落足点了,而每一次尝试则都以失败告终,弹落下的是纷纷飘雪,最后还是大一些的禽类如愿以偿,是喜鹊和乌鸦先落足于枝头。在皑皑白雪苍茫的覆盖下,极目远眺,峥嵘的山峦宛若是被闪烁的银子堆叠而成,唯有那“幽灵塔”依稀中若隐若现的还是耸立出它骄傲的轮廓来。有的人家房顶上的厚重积雪让人看后都会为之担忧不堪负重的怕随时压塌,形同危如累卵。家家户户首先要做的就是清除院子里的积雪,当然了,陶家也不能例外。

    此时的人们,都能清楚地听到左邻右舍在清除积雪的声音,这种显得有些宏伟壮观场面如同是传统习俗在蔓延着。由于是在狂风席卷之下,雪当然就不会下地均匀了,所以才有看上去是此厚彼薄的,厚的地方足有一米多深,而薄的地方只盖住了地皮一层。在这鸡鸣狗叫的清晨里,人们在忙碌里沸腾着。

    这个清晨里,陶振坤和柳杏梅起来后就开始在院子里打扫雪了,稀零的雪花仍在飘舞着。天气很冷,那是种嘎实的冷,能浸入骨髓的冷。两个人虽然穿着棉衣棉裤棉鞋,陶振坤戴着狐狸皮帽子,柳杏梅头上扎条围巾,各自手上戴着缝制的棉手套,但也减弱了所抵御的凛冽萧瑟,正如东北人所说的那样,这种冷像猫咬的一样。

    陶振坤进屋拿出个葫芦。

    “你干什么?”

    “酒。”

    “早上喝酒一天醉。”

    “又不多喝,这是冬天打猎时,猎人都要拿的,喝了酒能防寒。”

    陶振坤拔下塞子,嘴对嘴一仰头喝了一口,然后递向了柳杏梅。

    柳杏梅把葫芦接在手里看去,见是藤蔓结的那种,并不是啥稀罕之物,不过看上去倒也是一副让人喜欢的模样,上面系着红线绳,猜想大概是便于将其悬挂腰间。看到这酒,她就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那次陶振坤借助“酒壮英雄胆”对她进行了非礼的占有行为。她犹豫着,见陶振坤在笑盈盈地看着她,似蔑视似鼓励,她这个滴酒未沾的人还是有勇气地朝嘴里灌下了一小口,辛辣还是让她吐了吐舌头,颦蹙了几下眉头咳嗽了两声,她似乎难以理解男人们为什么会嗜好这种东西?!

    但曹cao的那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像是又能从中了解到了酒的妙趣。此时的柳杏梅,是无法会想象到后来她竟然变成了一个女酒鬼的!

    扫了一阵子后,陶振坤说:“你还是先去做饭吧,我打扫好了。”

    在上午时候,陶振坤和柳杏梅在东屋和爹娘说着一些闲话。陶其盛看上去还是那样,躺在炕上,面色腊黄,有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吃了不少的汤药,却难见其病情好转!而邱兰芝呢,人也越发显得憔悴了,在丈夫病后这段时间里,她的头发也明显有一些发白的了。

    陶其盛对振坤说:“振坤,要是爹——哪天真是不在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但你要记住,做人可以忍受贫穷,但不能没有尊严。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只有有尊严的人才配得上别人的敬重,尤其是一个男人,绝对不可以懦弱,那样会让人瞧不起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无法相信振坤会是他的亲生儿子。

    “爹,我记住了。”陶振坤频频点头。

    陶其盛把目光望向了柳杏梅。

    柳杏梅走上前来。

    “杏梅,你是个好——儿——儿媳妇,陶家能娶到你,是种荣幸。爹就要不能和你们共同来维护这个家了,这是你们的不幸也是爹的不幸,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们了!还有你娘,我要是不在了,你们一定要对得起她,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

    “爹,你好好养病,你就放心吧。只是——我还没能怀上陶家的骨rou,爹,对不起了!”柳杏梅的心里自是万分的愧疚了。

    陶其盛轻叹了一声说:“俗话说‘不怕儿女晚,就怕寿命短’,你们都年轻,一朵花才开,再说了结婚时间又不长,对孩子是不用急的。”

    “谢谢爹能这么说!”柳杏梅觉得公公是个很宽宏大量的人。

    “人生,命运,哎!”陶其盛说完这话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