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一)(141)
街道上两边和家家大门口都站满了男女老少,有些人在引颈翘首地看着,看着合力在雪地上拖动着狼尸体的母子俩,有人好奇地在搭话,却没能滞留住母子俩的脚步。两拉溜站排的人们,却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人丛中出现了陶振宗的身影,在母子走过去后,他朝着伫足于大门前的陶振坤和柳杏梅跑了过来。 “哥,那狼是你打的?” 陶振坤茫然地点点头。 “巧设机关,一枪毙命。”反倒是柳杏梅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 “旺旺脖子上的那个麒麟铜锁子是苗运昌的吗?” 柳杏梅见陶振坤心不在焉,她就津津乐道地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对陶振宗讲述了一遍。 陶振宗听后,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这事也太离奇了,犹如天方夜谭里的传说一般,使人难以置信,但又不能否认它确确实实就发生了,因为有目共睹的人很多,足可证明这是真实的。 总之,这件事被人们像神话一样肆意渲染起来。 村里人谁都知道,当年苗运昌有四样心爱的宝贝,一是双管猎枪,二是纯白骏马,三是猎狗追风,四是驯养的猎鹰。在苗运昌出去打猎一去不回后,人们跟随着那只单独飞回的鹰前往寻找时,只在“地狱谷”附近找到了一具骷髅白骨,被暴风刮过的残雪上面没有留下任何兽印,只见到几片撕碎的衣服,而最有力的证据则是丢在一旁的双管猎枪,这俨然是毋庸置疑的事了,遇害之人不是苗运昌还能会是谁?! 而如今那匹威武神骏的马被卖掉,那只猎鹰也一去不复返了,留下的只有猎枪和猎狗。 在看着母子俩拖着狼的尸体走回之后,陶振坤的心情就开始变得沉重和压抑起来。看到吴荷那悲伤的神色,让他清醒地意识别,尽管吴荷把身心交付给了他,可他却无法完全取代苗运昌在吴荷心里的位置,他也只是一个女人心目中聊以**的替代品而已,而从各方面严格地来说,优秀的苗运昌简直就是凤毛麟角里的人物,岂是庸俗不堪的他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有了比较,才会让他在沾沾自喜中有了自卑的羞愧感。 当柳杏梅发现他落落寡欢的样子时,就问:“你咋了?” “啥咋了?” “哭丧着个脸。” “没有高兴的事呗!” “哪来的那么多高兴事!” “你说这事也太让人想不到了是吧?!” “想不到的事多了。你可真够大方的了?” “咋了?” 柳杏梅面露不悦之色道:“一张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整个的一条狼白送了人家。多少穷家少业的人家,恐怕连过年都吃不到一口rou呢,有一只狼,就能过个好年了。” “苗家也不富裕。” “你家就比苗家富裕了?人家过年可是还有猪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认为这狼毕竟是与运昌哥有关系,所以交给苗家来处理最好。另外,你还没听出来吗,有多少人惦记着要吃狼rou呢,放在咱家到时怕是人多rou少,能被窝里放屁独吞吗?!虽不至于设宴请客,但是——别的暂且不说,这左邻右舍的,能不给送吗?这给了苗家,咱倒是省事了,还能少了咱们的那份了是咋的。” 柳杏梅笑了,说:“这倒是一举两得了,给了苗家一个人情,咱们也不会因为别人没捞着rou吃受埋怨。” “我的聪明老婆,这么想就对了。” “只是——” “只是什么?” “苗家的人会吃得下这狼rou吗?” “不管是运昌哥是被狼吃得还是被其它野兽吃得,总之吃狼rou也是种解恨方式,肯定会吃得。” “荷姐连声推辞的话都没有!” “你没看到她当时人都傻了吗?看到苗运昌从前经常戴的麒麟铜锁子,你想想她的心情会是啥样?还挑个啥理嘛!” “将心比心,我当然是能够理解的,不过旺旺这小子也没客气,拽起了狼就走,真够理直气壮的了!” “小孩子么,他懂得什么,总是显得单纯和实在,哪儿会有大人的花花肠子。可他这个孩子,也是需要理解的,他认为他爹是被狼给吃了,所以对狼是充满了仇恨的,恨不得能食其rou寝其皮!” “你就会替她们娘儿俩争理儿!” “你也吃狼rou呀?” “狼rou好吃吗?” “怕是撑不瞎眼,你说好不好吃。” “只要是好吃我就敢吃,我又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没那么多挑剔的,天上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上的除了四条腿的板凳不吃,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都敢吃。” “这么说来,你也算得上是个有口福之人了?!” “那就是。” “看把你洋兴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去你的!你说要是真的是吃过人的狼rou,人吃了会不会恶心?” “管它呢,只要是好吃就行,有啥恶心不恶心的。猪和狗倒是都吃屎呢,你还不是吃了照样香?眼不见为净嘛!” “也是嗬!” 尽管陶振坤和柳杏梅在说笑着,可他这也是在强作难颜,因为在心里惦记着吴荷,在睹物思人之下,她一定是非常痛苦难过的! ———————— 在下午的时候,大概也就是三点钟左右,因为那时候多数人家里都没有钟表,只能是凭借着看太阳所在的位置来估算时间。旺旺来了,他没头没脑地气喘吁吁着说: “叔,我娘让你去呢?” 陶振坤不由地一愣,就问:“啥事?” “狼rou烀熟了,叫你们去拿!” “噢——”陶振坤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因为狼和那个麒麟铜锁子同时出现在苗汉翔老两口面前,就会再次涌起他们的思儿心切,那会是种痛苦的折磨。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是怕禁受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因为也算不上是啥好事,不知是否能承受住了!在他的心里,甚至是后悔当时突然决定让母子俩把狼拖回去。 柳杏梅却问:“一路上很深的雪,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旺旺说:“挑浅的地方走的。” 这夫妻俩在征得母亲同意后,就拿了一个大盆跟旺旺去了。柳杏梅戴了陶振坤的狐狸皮帽子,陶振坤则是戴了爹的羊皮帽子。 在没人清扫过的路上,的确是有些地方是有很深很深积雪的,真是一场好大的暴风雪,村庄和树木都依然在白雪的笼罩之中,就是天儿好了也不是容易很快就融化的。当看到上午母子俩拖着狼所留下的一道深深痕迹,形成了逶迤的小道,而且小道上踩有新的一串小孩子的脚印时,陶振坤和柳杏梅都被骇然地震撼住了,两个人的心里都有种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那当时母子俩的情形是带有凄惨与悲壮的。 当柳杏梅在远处看到苗家时,真的是给她以“离群索居”的印象,脱离了村子,而且还建在了一个高处山坡上,让人觉得很是一副孤零落魄的模样,她跟别人一样难以理解当初苗运昌怎么会选择在这种地方盖房子,而三间土房的格局形状都不如陶家的新颖气派,远远看上去好似是一座庙宇一般。 一个儿子,却离开父母独居,在没有妻子和儿子时就已然是这样了,这真是会让别人想不明白,是一个人的性格使然吗?如果是性格问题,那么苗运昌也太孤僻了,村里也没有关于他们父子或母子之间闹矛盾的传闻,有的只是对苗运昌的褒奖,说他是个懂事而有孝心的人。在通往苗家山坡的小道上,那层厚厚的积雪已经得到了清除。那条小道远远看去,形同是一条在扭舞之后而僵硬的死蛇。 刚一进院门,就可看见在晾衣杆上挂着一张狼皮子,在迎风招展中竟像是一面旗帜在飘来荡去。从院子里大量清扫积雪上来看,苗家的房屋的确是被大雪掩盖过,柳杏梅此时才肯相信了陶振坤的话。 一条拴在院子里西山花的狗汪汪叫了几声,那狗通身黑色,让柳杏梅乍看之下会认为是家里的黑虎呢。另外,驴圈和猪圈挨着,驴和猪对这个小门小户而言,相当于一半的家业,所以狗成了守护神。 “黑虎就是它生的?” “嗯。” “黑虎的娘是这个‘追风’,那它爹是谁?” “以前好像是听运昌哥说起过,但时间一长就给忘了。” “还有一口大肥猪呢,也该杀了。”柳杏梅说。说是口大肥猪,不过那只黑猪上秤一称估计也就是在六七十斤左右。 “娘!爷爷!奶奶!叔和婶儿来了!” 其实,不用旺旺喊这嗓子,苗汉翔老两口和吴荷已经在狗叫后迎接出了屋门口。 苗汉翔笑容可掬地说:“外面冷,快屋里请!” 柳杏梅说:“没干什么,我们却来吃现成的了。” 吴荷说:“这有啥客气的,能有狼rou吃,这还得功归于振坤兄弟呢!” 陶振坤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这应该算是那狼自投罗网吧,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活该它倒霉罢了!” 苗老太太凄声道:“没想到我还能见到我儿子的东西!” 柳杏梅见有些衰老的老妇人肿眼晃荡的,显然是哭过了,此时又是眼圈发红,就忙说:“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竟然发生了!大娘,你也不要太难过,看老人家的身体还挺硬实的。” 苗运昌的母亲姓韩,叫韩晓蓉。在儿子没了之后,日夜思念,人惆怅的明显日益衰老。她听柳杏梅这么一说,就苦笑了下说:“嗯呢!还硬实个啥呀,这真是老太太过生日——一年不如一年了!老天拔地的了,俺这两个咯了盖儿疼(膝盖)要是走道多了生疼。你不知道,这人一旦上了年纪呀,浑身竟是消息埋伏了,还是这儿咯嘣一声就是哪儿针扎了一样的疼!” “随着年纪大了,人的毛病也就多了。”柳杏梅倒也会随声附和,随梆唱曲。 韩氏亲热地拉起了柳杏梅的手说:“嗯呢!瞅你这姑娘长得可真稀罕人,你是哪的嘎哒来着?瞧我这记性,现在我这记性不好了,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冒出去了!” “是问我娘家吗?” “嗯呢。” “俺是‘河道湾’那嘎哒的。”柳杏梅听了韩氏挂在嘴边的“嗯呢”,竟也引起了她的“俺”来了,这是乡音难改啊! “嗯呢!听听他们说过的。” “现在年轻人的记性还不好呢,何况是上了年纪的人。” “嗯呢!现在你可是村里的名人了。” 柳杏梅一愣问:“我初来乍到的,咋成名人了?” “我听说了,值为碾子,你把王三两口子臭骂了一顿,还有救了刘翠花,把荣凡辉也给治服了。从这两综事上看,咱娘儿们不是善碴子,大娘敬服你!” 柳杏梅微感窘迫地笑了下说:“别人一定是会在背后骂我是泼妇呢!我这个人打小就性子倔强,受不得别人欺负和看不了被欺负的人,就得理不饶人,让你老人家见笑了。” 柳杏梅因为是初次见到苗运昌他娘,所以就上下打量了一下,虽然说是鸡皮鹤发、豁牙露齿的年纪了,但从身材和脸部轮廓来猜想,当年也定然会是个美人坯子的。让她有所不知的是,按照韩氏曾经说过的话就是:我当年也是个好人儿了,要个儿有个儿,要人儿有人儿,也漂亮过的! 是啊,再美的女人那张脸孔也是禁不住无情岁月打磨的! “别站在外面了,有话屋里说。”吴荷说了声,她怕婆婆言多有失,不慎之下会冒犯到了柳杏梅,又从陶振坤手里接过了那个盆。 刚一进屋,便有一股烀rou的香味扑鼻而来,盖着的锅在腾腾冒着热气,灶膛里还有没熄灭的火。一迈入东屋的门槛,立码让柳杏梅觉得有些昏暗,因为窗户是与陶家的不同原因,不够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