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马俯
果不其然,他的口音在嘈杂的人群中起到了镇静剂一般的效果,这下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纷纷看向一副要往回走样子的陈虎。 陈虎脸上的疤早就没有贴纱布了,块头又不小,本就显眼得很,这下倒好,两边的警察直接都看向了他,可能是觉得他十分可疑,左边的那个握住了肩膀上的对讲机低声说起了什么,右边的那个警察也一脸怀疑地走了过来。 陈虎没有应对过这种状况,心里猛地一阵发虚,正想挤出去,却发现后路已经被热心群众堵得死死的,眼看着警察就要走过来,陈虎双拳紧握,正要做出准备,就听人群外围一声呼哨,随即就是一阵纸片飞扬的哗啦响声—— 一包钱被人洒上了天。 “tian(钱)!!”“tian!”人群顿时如同发疯了一般炸开了锅,已经进了站的也不顾一切地要挤出来抢,陈虎还没反应过来,就愣生生被身后的人给从车站里推了出来,混乱中,一只胳膊突然将他的上身按了下来,董汉骁的声音传来:“走!” 趁着这场混乱,两人终于连滚带爬地终于挤了出来,陈虎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董汉骁给拎到了一边:“你们他妈在干什么?疯了!” 看着后头还在人群里寻找着他的两个警察,陈虎回过头,气息仍未喘匀:“对不起,我不知道…” 董汉骁又骂了一句,指着街角的一辆乘员摩托车:“上去!” 陈虎不敢怠慢,急忙朝那边跑了过去。 sao动引起了不少的注意,对面街上的人也都看了过来,警笛声响起,一队穿着警服的警察从车站里赶了出来,依稀看得到南无三和聂影依然被挤在人群中脱不开身。 这地方不比平常,因为盛产毒品,再小的站点也查得非常严——怠慢了,董汉骁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严加提醒他们。 咬咬牙,董汉骁看了一下警察的位置,猛地又冲了过去,好在跑过去的人不少,他猫着腰在人群中迅速地移动着,并不起眼,聂影就在眼前,她和南无三早就被疯狂的人群冲散,此时正茫然不知所措地在人群中护着脑袋傻站着,董汉骁拼了老命冲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身旁,然后护着她冲着街角的位置跑去。 “在这等着我,别动!”董汉骁粗暴地将她按在墙上,扭头就往回跑去。 但是没跑出几步,他便停下了脚步。 佩带着枪支的警察已然将场面控制住,外围的人群也都有默契似的停止了抢钱的动作,因为中心的七八个人已经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两个依然还站着的警察正将枪口对准着外围的人群,迫使他们离开。 而被按在地上的几个人,其中就有一脸慌惧的,正远远和董汉骁对视着的南无三。 枪口顶在他的后脑上,他只得和其他人一样把双手放在了脑后,下巴蹭在粗糙发热的水泥地上,任凭汗液一滴一滴地将地面打湿。 南无三努力抬起头看着董汉骁,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其他表情,嘴唇也紧紧抿着,没有一点弧度的变化。 一滴汗从董汉骁的脑门上滚落,淌到他的眼睛里,刺得他双眼生疼。 警察见控制了局势,其中一个带着蓝色袖章的便开口喊话,屋里哇啦的音调不小,像是威吓,但更像是在威胁,随后,在他的命令下,一排警察动作粗拙地将地上的几个人拷了起来,提起来押送进了车站。 南无三自始至终都在看着董汉骁,直到被粗鲁地推进汽车站,他才终于绝望地收回了眼神,低下了脑袋,消失在董汉骁的视线中。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那看门的两个警察捡拾着地上剩下的钞票,董汉骁还在原地站着。 然后他转身离开,领过依然站在街角里的聂影过了街,然后上车。 “di”董汉骁胳膊冲前方抬了抬,司机了然,发动车走了起来。 陈虎坐在董汉骁的对面,表情仍旧余惊未了:“他人呢?” “被抓了”董汉骁抚着额头。 没等两人说话,董汉骁便继续道:“这地方贩毒的很多,现在有几家势力在cao持我也不知道,刚刚那伙人不像政府军——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我现在能告诉你们的就是,从现在开始,认真听我讲的话,别私自做决定” 聂影一言不发,但是胸口仍然在快速地起伏,手指也抖个不停。陈虎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多的是懊悔,但很明显依然有些不能接受眼下已经发生的事实。 “好吗?”董汉骁看着两人。 陈虎终于平复了呼吸,点点头。 董汉骁收回了目光,看向车外满是灰尘和垃圾的街市,眼神在浑浊的汗里不停地游移,拳头不停地握紧,再松开,再握紧。 直到出了镇子,车上了大路,聂影终于开口道:“现在去哪儿” 董汉骁没有回头,喉咙里吐出两个字:“马俯” 之后的一路上车里没有一句对话,三人各怀心思,更多的恐怕是恐惧,路边田野的景色仿佛也因此而变得枯燥乏味,这不是董汉骁想要的,但他没有办法。 路程颠簸,颠得人不想去花费力气想其他任何事情,只有间断的粪肥味道不断地提醒着他们还在继续向前。 度秒如年的行程终于在三个小时后结束,董汉骁将聂影扶下车子,天色依然明亮,没有一点国内中部五六点钟的样子。 接下来的路程董汉骁熟悉了许多,每个街角每个拐弯他的步伐都踏得坚硬决绝,来往的本地人并不多,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这三个皮肤不黑还面带异色的异乡客多瞅上几眼。 街边偶尔能见到带着些英法风情的建筑,这是殖民时期的遗留,现在却已经成了这里文化的组成。这就是马俯——和多数西越的普通小城一样,本土文化在未成熟时就被战争摧毁殆尽,带着曾经敌人口音的本地话在每个人的嘴里口口相传,表面多国风情杂交的情调之下却也只是尴尬的城乡结合部的实质。 就像国内的那些五六线小城,有限的物质条件极力地附和着一点都不搭调的外来文化,家住在漆黑巷弄里的中学生染着山寨日韩的发型,追求着什么所谓的一线明星,追着新出的iphone,幻想着谈一个小说里浪漫的恋爱,一个个心比天高,发福谢顶的四十岁男人,一天正事不干,天天打麻将斗地主,拿着手机打赏着里面的女主播,可说起一些国家大事人生道理却一套一套。 脱节,不止是现有条件的脱节,这也是烙印在每个社会底层的人身上的脱节。 可是马俯有些不同,或者说,还是有些不同的。 五年前,八面佛的时代还没有终结时,马俯凭借着地理条件从众多杂乱的小城镇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大小小的毒枭们暗里运输和交易毒品的最大场所,董汉骁所领略过的马俯最繁盛的时候,便是在那个时候。 到什么程度,大概就是街上十个人,有八个是吸毒的,还有两个是贩毒的吧。 那是一段彻底灰暗的回忆,董汉骁一度希望自己忘掉那段时光,可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在尘埃落定尚否可知的五年之后,他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曾经让他无比彷徨和堕落的地方。 … “所以”陈虎沉着嗓子坐在靠近窗台的椅子上,烟丝从他的手中烟头的红光中袅袅升起:“你在这里认识一些人” 董汉骁坐在他的旁边,眼睛则望向占着一半墙壁空间的窗外:“是的” 聂影蜷在墙角脏兮兮的藤椅上,脑袋靠在墙上,油腻的头发披散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十多平米的房间由于三个人所占的空间变得更加狭窄,深夜无风,闷得人抓心挠肝。 “那钱…”陈虎欲言又止。 “换算成人民币,还剩大概三百多”董汉骁接过话:“能撑三天” “南无三…”陈虎眼睛低了下去,主动谈起这个话题:“你打算怎么办?” 董汉骁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突然抿动了一下嘴唇,低哑着嗓音道:“我有些计划…” 可他没有说下去,似乎还在斟酌。 陈虎沉默了一段时间,“你总是有计划” “我还得再想想”烟头的红光在董汉骁的嘴边亮了一下,随即落下,接着的是他轻轻地吐气声,缭绕的烟雾笼罩在脸上,模糊了人的视线。 “等到确定了,我会第一时间跟你讲” 黑暗中,董汉骁的眼睛散发着弧光。 … 西越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太阳还未升起,布施的人群就已经踏上了回程的脚步,接着会是一段短暂的寂静,尔后便传来稀稀拉拉的摩托声,虽然属于噪音,但在这楼房普遍不过三层的镇中,噪音在空旷的天空下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转弯——再传到屋内人的耳中时,便已显得非常安静了。 聂影的脑袋抖了一下,在藤椅上醒来,房间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空气中飘着的这股淡淡的村镇特有的泥土味道,还提醒着她身在异乡的这个事实。 她按揉着酸痛的脖子,扶着墙站起身,试探着叫了声董汉骁的名字,没有回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房间内空荡的回声。 蓦地,她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恐惧,但更令人心悸的是,她明显地感到这股恐惧并不是空xue来风,而是仿佛压抑了很久,只是现在被催发出来了而已。 “董汉骁?”聂影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了:“董汉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