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绯红人偶（二）
“太好了。我替我们全家感谢你的帮助，阿尼娅小姐。” 得到阿尼娅的肯定回答，耶洛起身行礼，郑重其事地表示感谢。 阿尼娅赶紧也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说：“耶洛先生，您别这样。是我受您的恩惠在先，您这样郑重，实在让我不好意思。” 看耶洛激动的样子，阿尼娅想到了自己的老爹。是啊，做父亲的一定都舍不得女儿远离自己吧。 阿尼娅赶紧晃了晃头，可老爹的样子始终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耶洛先生。我有个可能会添麻烦的请求。” “什么请求？” “我想，回去看看。可以吗？” “回你家的房子？” “对，想再去一次，然后可能拿两件东西出来。” 耶洛稍作思考，转而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想想，如果是晚上的话，大概可以避开其他人。只回去一次应该不会有问题。” 阿尼娅眼前一亮。耶洛之前说过，她现在被判定为失踪是实行顶替计划的重要前提。她很怕耶洛不会同意她的请求。没想到耶洛如此理解自己，阿尼娅打从心底认定耶洛是个正派的好人，还是位心疼女儿的父亲，想来应该也是个受人尊敬的牧场主。如果贵族都是耶洛这样的人，说不定大家的生活能好很多。 “既然这么决定了，我先让人过去看看，确定没有意外状况的话，今晚带你回去。现在时间还早，我先带你去见见我的女儿吧。” “好。” 这是来到耶洛庄园后，阿尼娅第一次离开房间。房间外是一条笔直的走廊，这边是庄园的客房，一排并列着五六个看起来相同的房间。从走廊另一侧向外看，高高的院墙与这边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低矮的细草间有一条狭长的铺石小路，气氛静谧且祥和。 耶洛带着阿尼娅离开房间后左转直走，经过另外三个房间后再次左转，推开一扇精致的木门，门后是漂亮的庄园庭院。 阿尼娅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庄园大门，四面被房屋环绕，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后院。右手边的房屋更加高大，是庄园的主屋。印象里那边也是庭院大门的方向。左手边的建筑是主人们休息的卧房。看上去和身后的客房外观样式差别不大。 耶洛向阿尼娅介绍说：“这座庄园以前属于林生城的某一位领主，大概是后代经营不善，抵押给城主后始终没能赎回。我接手的时候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咱们身后的东客房几乎就是彻底重建的，为了保持庄园的整个风格一致，特意找人模仿其他房屋建成现在这样。你看对面的西客房就很老旧，那边作为厨房、仓库和佣人房间使用。没什么事情的话不要靠近过去。” 每讲到一处，耶洛便伸手引导阿尼娅的视线。 “北边是主屋，算是个会客厅吧，不过很少用到。我们和城里的其他人不熟，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客人。主屋两侧有两个房间被用作书房。南边则是我们居住的地方，空间比较大，里面还有个浴室。我和妻子多数时间都住在牧场，并不经常在这，日常除了我女儿就只有两个女佣人，一个负责照顾起居，另一个负责厨房和庭院维护。” “真好，”阿尼娅喃喃自语道：“这里的感觉很温馨，虽然也是在高墙之中，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哦？你是觉得其他贵族家的高墙里很压抑吗？”耶洛追问道。 阿尼娅点了点头，说：“虽然我没有体验过，但远远地看过去，总觉得这种高大的院墙是种束缚。他们主动隔绝出了两个世界，里面的人不需要考虑外面的艰辛离愁，外面的人也理解不了里面的是是非非。” “你小小年纪，倒是思想深刻。你和我女儿或许能聊得来。” 经过院落中间的古旧小亭，踩着清新细草间的铺石路，两人一同来到南屋。 南屋的正门和之前经过的客房的木门是差不多相同的样式，只是看起来更加陈旧些。 进门后，耶洛提醒道：“这里需要脱鞋，地板很干净，光脚进来就行。” “哦，好。”阿尼娅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差点直接踩上去。经过提醒，她便注意到，南屋里的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木地板，不知道这是哪种木料，光脚踩在上面感觉脚底暖暖的。 脱下的鞋子被安置在进门处的小开间里。这边的走廊里到处都摆着明艳的鲜花，红色为主，都是阿尼娅叫不出名字的花卉。用来插花的花瓶也都格外精致，看到这些阿尼娅明显地体会到，自己正在步入贵族的生活。 “这个南屋原本就是木制结构为主，我们尽可能复原，但不少地方还是使用了坚固的石料。说起来，这里有不少东西是出自你父亲之手呢。我都没想到他那么大年纪干起活来还精力十足。哦，不好意思。我不应该提这个的，惹你伤心了。”耶洛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阿尼娅的神色有异，赶忙谦逊地道歉。 阿尼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您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这边的几个木窗，还有门口的柜子和走廊正面的雕纹屏风。老爹说过，他两只手的力量不均，干活的时候总是习惯更多使用右手，做出的成品上或多或少会有痕迹。他常说，真正顶尖的木匠是不会留下这种痕迹的。” 说着说着，阿尼娅感觉自己又要流下泪来，赶紧止住。说起来，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但她对老爹已经去世这件事仍然缺乏实感。沉重的悲痛过后，她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场梦，说不定什么时候老爹还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样想着，心里的悲伤也能多少缓解一点。 “这里真美，我开始有点喜欢这里了呢。”阿尼娅轻声呢喃。 耶洛听到她的话，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我在期待什么呢，我只是个替代者而已，难道还指望人家把自己当做家人吗？阿尼娅不禁想到这些。而这短暂的沉默确确实实地提醒她，她是对的。 尽量平复心情，阿尼娅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这还挺简单的，她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到了。 “那个，我，”阿尼娅深吸口气，打破沉默道：“我们继续走吧。不是要去见大小姐嘛。” 耶洛轻轻颔首，走在了前面。 两人一路走到南屋最里侧的房间，耶洛恭敬地敲门。很快里面就传来一个细腻的少女声音：“请进。”听起来似乎有些呆板，缺乏感情的那种声音，但并不冰冷，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耶洛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红色的房间。 这里和庭院的其他地方都不同，不再是低调的老旧气质，反而充满了热情，满眼都是明艳的红色。地面上铺着红色的绒毯，门边是红色的书架，对面是红色的桌椅，里面是带有红色华盖的红色床铺。从红色的窗中照进来红色的光，墙壁上还挂在一副由各种红色组合绘制出来的画。 而站在房间正中的，是一个被精美的红色礼裙包裹住的少女，少女的眼眸是绚丽的绯红纯色。如果不是那头漂亮的披肩长发是比较常见的黑色，阿尼娅甚至以为这是个精妙工匠做出来的红色人偶。 耶洛踏入房间两步，阿尼娅跟着进来，然后关好房门。现在她也被大量的红色包裹其中。 “沙耶，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阿尼娅。阿尼娅，这是，我的女儿，沙耶。”耶洛为两人做介绍。奇怪的是他在向阿尼娅介绍自己女儿的时候语气有些不自然。 沙耶精致的红唇划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说道：“欢迎光临我的绯红小屋。”语气颇为轻快，但却仍然是像人偶一样的呆板声音。 不过这些怪异并没有在阿尼娅脑海里形成印象，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眼前的女孩太美了。尤其是那张毫无瑕疵的精致的脸，令人惊艳的五官，白皙的脸颊上映出惹人陶醉的红晕。很难想象竟然有如此完美的脸，恐怕只有世界上最厉害的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出的完美人偶才能相提并论。 不经意的，阿尼娅又一次想到了人偶。 沙耶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凑近阿尼娅说道：“jiejie的眼睛是蔚蓝色，和沙耶的眼睛一样是纯色。嘻嘻嘻，你是蓝的，我是红的，很般配有没有？” 两人的脸凑的很近，阿尼娅甚至能感觉到沙耶的鼻息。 “嗯，嗯。”阿尼娅有点慌，她不明白为什么被一个同龄的女孩子盯着会让自己这么慌乱，连话都说不好了。 “那个，那个。沙耶小姐，您好。我……” 还没等阿尼娅吞吞吐吐地讲完，沙耶就打断了她，对耶洛说道：“爸爸，我们给阿尼娅建一个蔚蓝小屋吧。给她换上蓝色的衣服，哦，jiejie比我高，可能不太适合穿我这种裙子吧。” 耶洛满脸笑容地说：“我已经给阿尼娅准备好房间了，衣服的话，明天会约裁缝到家里来量尺码，到时候你可以和阿尼娅一起挑选款式。” “好呀好呀。对了，jiejie是来陪我玩的吗？”沙耶转过脸来对阿尼娅说道。 阿尼娅想摇头，但耶洛抢先替她回答说：“你们可以一起玩啊，距离去王城的期限还有一百多天呢，赶在今年的交迭日之前报道就可以了。” 交迭日就是每年常日中间的那天，一年一共有四百二十三个常日，前面一半通常称为“常日开始的第XX天”，数字是从1到211，之后的那天就是交迭日，后面则开始用“距离寒冬还有XX天”表示，数字是从211到1倒计数。大多数人并不会把日子记得太过清楚，因为各村镇的吏主或者其他管理者会时不时的提醒大家，再过多少天就该交地租了。特别是农户们，只有交地租的日子记忆才最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