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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祭奠

    楚罂和左天昂,在咖啡店里整整耗了一天的时间,以至于谈话结束的时候,楚罂都不知道自己的耐心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然而他们的谈话并没有占据多大的比重,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沉默坐着,身边的文青或伪文青们换了一拨又一拨,两个服务员女孩相互替换了三次,轻轻打着呵欠观察店里两个雕塑一样的人,他们的神情并不奇怪。绕是楚罂体力充沛,这样干坐着,也有一股股的倦意涌上来,只好用苦涩的黑咖啡压下去,他以为左天昂是肯定不会累的,但可笑的是,这个堪称可怕的阴影王者坐了一会儿便睡着了——他半躺在木椅上,被午后温暖明亮的阳光笼罩,轻鼾声阵阵,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

    这太荒谬了。面前的左天昂,他的形象根本和血腥残酷没有半点关系,但是明明在短短的一个月以前,他把自己打成半死,把凌伽和南宫唯然丢垃圾一样抛下山崖,这样的人会坐在小破咖啡店里打盹么?

    楚罂觉得自己虽然亲眼看到了,但还是把它当做梦比较容易接受,或者是他不小心穿越了,再或者,阴影王者是个不折不扣的重度精神分裂病人,隐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年迈的老人苏醒了,给小辈上了一节历史课然后打个盹,当然这个盹不会很长,只是不知道待会儿醒过来的又是谁。

    但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不同人格是无法相互知晓和认识的,也不会记住彼此的回忆,更不用说自由转换了。然而左天昂既承认自己是左天昂——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又说自己是普通的老者,显然他没有忘记也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又耐心地上完了一节冗长的课——又作何解释。

    猜测别人疯了的楚罂觉得自己先快要疯了,精神分裂症的假说不攻自破,这个叫做左天昂的老人——只能这么说——还在自顾自的睡觉,他不知道这样等下去是否有意义,想离开,却不好去惊扰别人的睡眠。

    楚罂自然是睡不着的,他再次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把最后一点冷掉的液体倒进干涩的嘴里——把酒当水喝的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狂饮——然后再向服务生招招手。

    是刚刚来到时那位女孩,她今天算是为楚罂单独服务了。她把新的杯碟轻轻放到桌上,撤下旧的,楚罂看到碟子里的不仅是咖啡杯,还有一杯温水。

    “我不知道您对咖啡是否有嗜好,但喝得多了会口干的,”女孩说,“希望不会打搅到你的兴致。”

    楚罂哪里还有喝苦水的兴致,只是有点可做的事情总比呆坐着要好。

    “为了提提神罢了,谢谢。”他略略苦笑道,用白水漱了漱口,顿觉清爽不少。

    女孩抿嘴一笑,看看半躺在对面休息的左天昂,又对楚罂耳语:“这位先生看起来很累。”

    或许吧,看起来很像,但楚罂可不会真的这么认为。

    这样等下去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他皱皱眉头,向女孩招招手,把她的耳朵叫到自己嘴边,一边伸手将自己的风衣脱了下来。

    温热的气息扑在女孩脸侧,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楚罂倒没想到会这样,不过两人此时的动作的确有点亲密。

    管不了那么多。楚罂小声说:“替我把衣服披在他身上,有点凉了,他身体不太好。”

    客人这样请求不算过分,女孩接过了风衣,蹑手蹑脚走到左天昂跟前,将略沉的衣服盖在左天昂的身上,左天昂的身材不高,修长的风衣几乎可以把他整个盖起来。

    楚罂若无其事,再小啜一口微烫的咖啡——这应当是最后一杯了,女孩动作很轻,但还不够。

    果然,刚刚咽下,他就听到了女孩的道歉声。

    “对不起,怕您着凉……”

    “啊,没关系,”然后是左天昂宽和又略带倦意的声音,“麻烦你了。”

    真是够怪的,那倦意和宽容里,楚罂居然听不出一点作假的味道,他一直希望能看出左天昂是在演戏的,可惜一次次落败。

    女孩道着歉离开了,末了还回看了楚罂一眼,目光里有征询,楚罂倒也没装傻,回了一个感谢的眼神,于是女孩那征询立刻变成了小小计谋得逞从犯也很开心的释然。

    “你终于醒了,”楚罂从左天昂手中接过风衣穿回身上,“还以为我要等到晚上。”

    “老了,瞌睡随时随地都会来的,”左天昂轻轻伸着懒腰,看样子睡得还不错,“我们走吧。”

    一句话说得楚罂差点把咖啡喷出来,左天昂睡了有近两个小时,他等两个小时当然是为了看看这家伙醒了以后会不会还有什么有价值的话要说,结果只等到了他宣布谈话结束,早知道就不必灌那一肚子苦水,直接走掉算了。

    当然他不会抱怨,只是把杯碟略整理推到桌子中央,放下略多一些的钱,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当然他不忘向结下了小小友谊的女孩道别,店里已经不剩其他客人,二人走了以后,这家没有固定营业时间的店铺估计可以打烊了。

    “再见,小米。”左天昂笑着说,“谢谢你的咖啡。”

    “再见,左天昂先生。”女孩回应。

    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楚罂推开门,天空已经有了一点暗色。下午五点钟,距离他到达这里时过去了十一个小时,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原来它在你的手里。”左天昂也走了出来,他突然说,声音里的亲切柔和一瞬间消失不见,仿佛热水瞬间被冰水凝固住。

    楚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属于凌伽的跑车停靠在路边,黑色车身犹如俊美的野兽,左天昂认识凌伽的时间肯定是比他长不少的,认出这辆车子也不奇怪,而且楚罂知道他的语气变化不是因为看到了故人的东西,只是出了一道特殊的咖啡店的门而已。

    那个家伙还远远不足以让他有任何情绪变化,自己也一样。

    “是啊,”楚罂回答,“他托我修了修,只放在车库里有点可惜。”

    “好像只剩下这一样东西了。”左天昂说。

    “没错,”楚罂点点头,“他的房子已经被推成平地,估计不会再有新的建筑物在那里出现了。”

    凌氏家族遗留别墅的所在地数年前就远离了市区,在天天都发生剧烈变化的都市,已不可逆转的朝荒地发展,环境并非是幽静,而是荒凉,应该不会有人再去居住。

    这对旁人没有什么意义,对于左天昂恐怕也是,但对于楚罂来说,这代表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了,而能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也正在一点点消失。他开凌伽的车子形同一种纪念,也是一种提醒,印象深浅和相识时间的长短都是不成正比的,凌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机缘巧合下数次拯救自己性命的对手加同伴——楚罂总有替他报仇的念头挥之不去。

    当然现在的他是做不到的,正因为如此,和左天昂谈论一个死人,让他心里忍不住发堵,怨气结在喉咙吐纳不顺。

    “好好保存着吧。”左天昂随意道,不再说什么,也没有道别,理了理衣服,走下台阶朝小路深处走去,那里被丛生的低矮的树覆盖,夕阳下阴影交叠,偶有落叶被风携卷,很有些萧瑟幽深的美感。

    但那背影已经不是咖啡店里的老人了,楚罂眯眼望着走到尽头的左天昂,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阴影王者。

    “当然会好好保存,这可是太珍贵的记忆了。”

    冷硬的字眼在他嘴里缓缓走过,楚罂坐进车里,低吼声好似宣泄。末了平静时,小路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缩回被庞大都市挤压的角落里。

    暗袭地下基地,会议室。

    这个组织并没有固定的会议时间,一月或者一周一次,若有事情,大多是几个来自不同势力的首脑单独会面商讨。而像这样郑重而严肃的会议,各势力代表均列席,便说明了它的正式。会议的名义是楚家罪己,即楚冯河为自己外派希腊任务中的失职道歉。

    仍然是三家。楚家为首位——虽然众人面前宽阔的等三角形会议桌分不出哪边为首哪边为末,但无论谁都会把楚家占据的位置看成首位——楚冯河会长安坐,似在闭目养神,楚河坐在他的旁边,一个没有标明职位的位置,面前叠放几张薄纸,像是发言稿之类的东西。

    闻人家列席的则是家主闻人决和他的儿子。这个家族在众人印象里,一向是低于其他两家的,闻人决也是个低调的家主,从不多出风头,引人注目的程度甚至比不上他的儿子——这个脸庞阴凉的年轻人,正在摆弄手中一把手指长短的小刀,他的玩具永远只有武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暗袭成员,手中无权,根本没有资格坐在领导者的位置上,但是今天不一样,他的身份是闻人家家主继承人。

    而变化最大的,当然是南宫家了,席位上只有一个人,南宫黎,他陌生的脸庞并不是属于暗袭的,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南宫家的职务是执事——家主助手,地位不算高,而在三家族联盟,也只是因为能力可到高度藏魂任了一个培训官的职位。

    南宫振的离开有点突兀,派的这一代表也有些仓促和不重视的味道,但无论怎样,南宫黎顶的都是南宫家的标签,也把这次会议在场人员的性质挑明——三个家族,而不是一个暗袭,来自不同方向的力量在暗暗拆分这个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的组织——所谓的铁板一块,必须有一个说一不二的强势领袖。

    看似正常实则怪异的人员分布让会议室里的气氛都变得紧张,明眼的暗袭者们立在会议桌两旁,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明确的家族归属,和三家族联盟的关系也不深,只是在暗袭中受楚家的掌控多一些。但这不是一群只会战斗的傻瓜,一旦组织分崩离析,他们就得选择站路或者变成牺牲品。

    会议室里寂静得只剩下钟表的走动声。相比其他人,刚刚接触这个会议室重要位置的南宫黎自然是最沉不住气的,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仿佛有密集的针一样的目光刺在身上。他的手指一直在桌上无声地敲打着,节奏却有些紊乱了。

    但是他不想最先说话,不仅仅是因为气氛的紧绷和怪异,更是因为他幕后人的叮嘱,南宫振在推他来出席会议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什么都不要做”,这个正在准备某些事的家主显然想以无为状态顶住压力。对于幕后人这是说说的事,但在执行者来说,度并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他将面前的茶杯端起放到嘴边,目光却透过脸与杯子的缝隙转向会议桌首位,恰好楚冯河的目光也扫视过了这里。本来楚冯河的目光向来是浑厚宽和的,不足以给人压力,南宫黎却立刻避了开来。

    “太无聊了。”

    突然他听到了不满的抱怨声,是来自闻人家席位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像是故意给人听,也不是偷偷摸摸。他看到闻人项飞拿短刀敲了敲桌面,一撮白色粉末堆起来,那是从桌子表面刮下来的。

    “狂妄的小子。”南宫黎暗道,如果不算家主继承人的身份,他在联盟的地位是要高过闻人项飞的,甚至还指挥过他,有一点印象。

    闻人项飞吹吹刀刃,说:“我们要在这里坐到天亮吗?”

    闻人决竖起手掌挡在儿子面前示意他安静,征询似的看向楚冯河,但楚冯河只是闭着眼睛假寐。

    “再等待一会儿吧。”楚冯河代为回答。

    “不过我想知道,我们在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闻人项飞没有安静。不过这个问题倒是问得多余了,如果说会议还有人没有到位的话,就只有楚罂。

    不过不知道那个家伙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相比无聊的会议,或者加上勾心斗角的内幕,闻人项飞还是对二人的会面更加感兴趣。

    楚冯河瞥他一眼,淡淡道:“你马上就能看到,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闻人项飞微怔,照这样说来,他们等的就不是楚罂了,那又会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闻人决的脸色突然阴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