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予之
李枭昨夜畏首畏尾,一来是没带文书腰牌在身,二来考虑到夜色昏暗,路不平,便是摆明身份,也难保不被套了麻袋。 但今天,他怀里揣着两份文书,腰间束带中夹着腰牌。 他不信朱昌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给噶了。 不过,周遭的佩刀吏可不管,只知道自己吃的是主官的饭,主官叫干嘛就干嘛。 “且慢!” 两道声音自两个方向传来,一道自是李枭,一道却来自门口,正是随靠山卫户房张吏目进楼的老宋。 先前老宋至靠山卫禀明来意,虽未见着朱昌,却由张吏目领着去办税金交接之事,途中回到卫所的朱昌得知此事后,虽然在公学之事左右推脱,但在这事关税金,又与自己无甚冲突的事上,却不曾懈怠。 是以特意再遣人去盯着,还将午时在来客楼设宴之事转告了老宋。 老宋才与张吏目处理完毕,行至来客楼,便听见内里闹哄哄的,倒也未曾在意,但这一踏入楼内,看清情况后的他不由得大声喊住。 “朱令官这是何意?”老宋指着场内情形问道。 朱昌思量一番,答道:“昨夜在望江坊杏雨楼见着此人冒官,本欲捉拿,却不慎被其溜了去,不想今日却在本坊碰见了。惊了宋兄,还请见谅。” 令官是有官身的,而老宋只是一吏,朱昌之所以口称宋兄,是因为对方此来是替太守府办理收缴税金差事的,虽然有些事可以不给太守府面子,但有些事却是要给点面子的。 老宋看着被围当中的李枭问道:“那不知此人所冒何职?” 本就胡言的朱昌哪料老宋竟还较起真来,幸得提醒,他才道:“秘书郎。” 旋即,反应过来的他瞪了眼搭话的李枭。 老宋面色古怪地看了眼朱昌道:“此人是张仁大人与郑随性大人之义弟,现任太守府秘书郎。” 朱昌愣了一下,想起一事道:“太守府秘书郎不是李枭吗?” “朱令官叫在下干嘛?”李枭说罢从怀中掏出了身份文书与张仁开具的文书后,又将夹在束带中的腰牌现了出来。 “误会,都是误会”,看过文书的朱昌换上另一张面孔的高声呵斥一众佩刀吏道,“你们还在那里愣着干嘛,还不滚!” 李枭踱步至朱昌面前揶揄道:“朱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朱昌将两份文书递还李枭后,讪笑道:“昨夜朱某喝得糊涂,还望秘书郎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李枭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无妨。朱大人既已看过我大哥开具那份文书,便应知我来意,而想必我二哥书信也早就被你启开。就不知公学之事,可能有些动静?” 信?鬼大爷的信。 朱昌一见不是公文,而是是郑随性的来信,直接三两抓撕了个粉碎,不过李枭所言,再次提醒了他。 只见朱昌一脸难色道:“李秘书初来,有些事或许不知。如今的三宜学院使用的任是原公学的学舍与名号,本官想既是重启公学,便该拿回这些东西。但与学院主事人商议未果,这才迟迟未能有所动作。不过,太守府如此重视此事,我靠山卫上下定会给一个满意答复。” 对于朱昌口中的满意答复,李枭不置可否,谢绝了对方宴请,叫上余言就要离开,临二人出门时,身后的朱昌提醒道:“秘书郎在坊中是为公学之事前来,可得留点神,勿要结交匪类以自误啊。” 李枭不赏脸,还有个老宋得照顾着,觥筹交错间,朱昌不停对老宋举杯。 “宋兄久在太守府,便是前番曹功曹整肃户房,也未能将你清退,想必宋兄能耐必远高我等。” “朱令官谬赞了。” 数杯酒再度进了老宋肚中,本就被三人轮番敬酒的他,舌头都大了起来。朱昌见时机成熟,悄然问道:“还请宋兄赐教。那李秘书来我靠山坊究竟为的是何事?” 手扶脑袋的老宋道:“老弟方才不是看了文书吗?张大人白字黑纸写的啊。” 朱昌眯着眼自饮一杯后,再度续上酒,接着与老宋饮宴。 不管这一房人的醉生梦死,却说那边李枭自与余言出了来客楼,余言便跑至楼边上找了个地势蹲着,他今日是为昨日谈下的生意来的,还没见着正主,怎能离开。 李枭也就这么跟着蹲在其身侧,只是嘴里时不时又提一嘴那官仓盗窃案。 此事仿若是余言内心中最深处的忌讳,即便他已知李枭身份,但他依旧是一字不提。 临到了,余言却只等来个口信。待送信的小孩走后,他拍拍屁股起身离开,李枭则继续似块牛皮糖一般跟了上去。
“大人,您何苦紧抓小人不放啊?”余言没好气道。 李枭用力拍其肩头道:“余兄何来小人之说?万不可妄自菲薄!在下只是希望余兄能对我于那一案透露些不为人知之事罢了。” “大人你这样,小人如何还有生意上门?” “买卖就在尔前,为何见而不拾?岂不闻,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余言不语,默默忍受着李枭的次次重击,拳头是捏了又松,松了又捏。 “尔等如何看的门?这老疯子为何又闯了进来!还愣着作甚?快将这厮打出去!莫要误了铺中生意!” 不远处传来的谩骂声让余言醒转过来,怎滴一不留神便到了此处。 再往那边看去,正见着个被乱棍打出的邋遢老疯子,那疯子还待再往侯氏粮铺内冲,却被管事的站在门口当心一脚踹出店去,三俩打手紧随而上,打得那老疯子咿呀哇呀一阵乱叫逃远了去。 那管事站在铺前,朝着那远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道:“也不知靠山卫的老爷们怎么想的,似这等疯子不严加管束可会影响治安的!” 余言亲眼目睹这一切,心中悲愤交加,面上却只作波澜不惊状。他一转头却见李枭眉头紧皱,难得主动搭话道:“大人是没见过这般情形不成?” “非也”,李枭摇了摇头道,“这等情形我曾屡见不鲜,却未想过有朝一日回了过山还能见着。想来也是了,我从未到过靠山坊,而伏龙坊中大哥义父曾设救难营,大哥他又增设救急站,哪里会见到这般情形啊。” 余言也不知自己搭错了哪根筋,与李枭道:“方才那老疯子姓邓,原是本街住民,曾以游街蹿巷卖些杂货、小食为生。膝下有一独子,在靠山卫官仓任库吏。后来因与人勾结盗取官仓的罪名入狱而亡,老头自那时便这般疯癫了。” 其实,对于余言所说,李枭是知道的,方才皱眉实则是因为见着此人行迹,认为其多半是真正疯了,断然没有为他提供些许消息的可能。 不过余言愿意开口提起,倒让李枭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在下对此事甚是好奇,余兄不妨多说些?” 岂料那余言又跟哑了似的,变回了一言不发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