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无月夜
刘晟今日因天意学院中那小院落成之故,特意与众学子放了半日假。 他领了弟子,刘宣高领了那些幼童,一众人等热热闹闹穿过已然破土的场地,走进了那处小院。 虽说是小院,却分正房、东西厢房。院内环顾一圈,刘晟打开正门房探视过了,对刘宣高笑道:“张大人不仅设立东西二房,还在此处设了两张床榻。看来意在将我父子二人皆钉在此处不可。” 刘宣高摸着一幼童后脑道:“亦是好事,如此冬日时,终不用人人怀抱手炉,或是挤在一屋。” 再看过剩余两房后,刘晟站在正房阶上道:“明日我等便在此处授学。此处不比老夫那草庐,近者转过巷道便是家。呵呵,尔等可莫要晚了时候,特别是你二人,往日总是掐点而至。” 被刘晟点中的那俩少年郎,有些赧然道:“明日我二人手心必定不让先生碰到。” “尔等也曾听闻张仁大人之事。他在梁山学院求学之时,虽因结识友人而变得颇为顽劣,却鲜少有此等失礼举动。老夫便希望你等能学习此处。”刘晟继续数落了一通。 刘宣高由着幼童暂在院外玩耍,只是告诫务必小心,莫被那些木材磕了。看了会儿幼童玩耍,见未出事故,刘宣高进院中与借机授学的刘晟道:“父亲,公学之事既已定下,又改在此处授学,我欲将妻儿接至身边,让清扬随我左右。” “如此也好。待第一批学舍建起,学院便当开门收人。此时将清扬接来,且随你我学些除算学外的东西,也好参加入学考。便是他有意从商,待他拿了凭证再去不迟。”刘晟想也没想便同意了此事。 又听闻刘宣高将带幼童回返,刘晟看了看时辰,便让一众弟子也一同护着那些孩子回去:“你回去后莫急着收拾,且去伏龙寻吴穹来,昔日在老夫面前炫耀。今日老夫说什么也要讨回些脸面不可。” 刘宣高自知父亲哪是什么讨脸面,无非是他与吴世叔交好,心中喜悦想与其分享罢了,接回妻儿一事倒也不急,便难掩笑意地将父命接下。 刘晟见其似笑非笑,憋得难受,破天荒当着众人面踹道:“你这不屑子笑甚?还不速去!” ...... 今夜的过山城本应有月,却是无月。清风几缕,却带着残余热气。虫鸣之声不似盛夏那般此起彼伏,只是偶然间从草中传来,稍纵即逝。 秋虎未退。 “明火伍已打点妥当,不见火冲天,绝不至此。” “刑房佩刀吏已在远处守住,若有闲人靠近,便充作宵小砍了。” “火油已准备妥当!” “......”,领头之人一听“火油”二字,一巴掌猛地扇了过去,“滚回去!库中火油也敢带来,你这蠢货是以为太守府不遣人来查,还是人人皆如你这般生了个猪鼻子?” ...... “老匹夫,你输矣!喝酒!喝酒!”吴穹满脸通红,一只脚踩在凳上,卷起袍袖叉腰笑道,全无夫子模样。 刘晟无奈举杯满饮道:“昔年在学院中求学时,行酒令你这厮远远不及我,为何今日倒是我喝得多?” 吴穹跟着抿了一口,得意笑道:“若非此道,这些年如何蹭得酒来?” “活该被你学生郑随性禁了酒”,刘晟忍不住揭短,旋即语气羡慕,“你这厮好福气,终是得了些好学生。保了学院旧址,后日便可开入学考招收学子,不似我,丢了故地。” 不过,只一时,刘晟便恢复了神态:“天意学院,顺应天意而启公学也!若非老夫不复壮年,势必桃李天下!” “我这文弱书生,尚且不服老,你这惯会舞枪弄棒之人,倒先认了这满头华发。不过,你这匹夫尚有后来者,不似我。” 刘晟按住吴穹酒杯道:“你若将此物戒了,未尝不可一束梨花开。” 吴穹笑着打掉那只鸡皮老手道:“我若戒了,还有何人与你这古怪之人共饮?满饮罢!自有那三人与我善后。” “当真是福气。” “三人皆重情义,却又各不相同”,吴穹今日饮酒甚多,难得与刘晟多说了些,“张仁不逾矩是我常与你说道的,那李枭却是个逾矩惯了的,当年若非有随性从中掺和,早就各奔东西。” “果不其然,待我劝随性西行后,李枭也一辞多年。若非如此,我又何必窝在外城多年。不过总归是都回来了。老匹夫再饮!”吴穹说话间再与刘晟劝酒。 二人不知喝至几时。 只说吴穹醉后,迷迷糊糊间见那天边红日砸地发出巨响,紧接着热浪掀起草木扑面,呼吸也变得困难。 扯起衣襟的吴穹,手脚乱打正中一旁同样醉酒睡去的刘晟。 刘晟吃痛,咳嗽着捂脸坐起,察觉满头是汗,便伸手擦拭了一番,却觉着红光刺穿眼帘,鼻腔内有污秽堵塞。 擦拭眼角后,方见他二人,已处于火海之中。急切拉起吴穹道:“贤弟快快起来!定是我二人打翻油灯走水!” 吴穹茫然间被其拉起,见着满屋大火,醉意去了个干净,来不及趿鞋便要跟着朝那尚未被火势封住之地逃去。
天边闷雷炸响,屋内房梁塌陷,远处有锣声伴随着“走水啦”的呼喊声传来。 刘晟见着吴穹面露苦色停了脚步,焦急道:“贤弟莫不是傻了不成?” 吴穹却是有苦难言,当日他自梯上摔下,虽被张仁接住,却终究是闪了腰身。平日虽觉腰间隐隐作痛,却直道是忙碌所致,今夜被刘晟这一拉拽,方知是旧病缠身,苦笑着推刘晟道:“刘兄速去,莫要管我。且带话给那三兄弟,便说老夫失德方有此祸。” 吴穹强忍疼痛,艰难挪步推搡刘晟。 只是蓄谋之火,何人可逃? 在吴穹被瓦舍砸倒后,一根带火梁柱亦是打在了披头散发的刘晟肩上,若他再年轻二十岁,确可以一肩挑之,然他亦是六十有七矣。 垂发老朽心气壮,青丝盖头假又真。 曾持恩师寄望帖,别了拜相毅登台。 风云虽有变幻时,草庐授学静相待。 可惜冬尽春来日,难闻昔年读书声。 ...... 大雨倾盆,将张仁淋得实实在在,入了心脾。 刘宣高恸哭之音不绝,嚎得当夜执掌此街明火伍的小队官心惊胆战。 “你尽领麾下四只明火伍传报救火,当是有功之人。” 郑随性平平淡淡一句话,却令本立在李枭身侧的小队官不顾泥水,猛然跪倒在地:“大人明鉴,事至此,小人岂敢居功!” “我屹立此处尚可见残垣断壁。” 又一句轻飘飘的话砸来,令那小队官磕头如捣蒜。 令官朱昌恰逢此时,由古吏目撑伞缓步而至,在张仁身后哀声道:“还请大人节哀顺变。” 听见这声音,那小队官仿若找到靠山一般,向朱昌投去希冀的目光,后者却是看也不曾看他一眼。 “将此人拖下去斩了。”郑随性一锤定音,却不知是对何人。 “唰~” 古吏目倒是眼疾手快,不待小队官说些什么,血已溅了李枭一身。 半个身子沾染鲜血的李枭不曾动弹,只是轻轻望着古吏目收刀入鞘,直将其盯得发毛。 郑随性始终望着那处残垣断壁,目光未有丝毫偏移。 若是往常,张仁定会说些什么,只是今夜,他自来时便低头看着地上两具面无全非的尸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