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之将死
张仁所说的见证,便是见证梁山学院开考一事。不过原定凌川府来人第二日便举办的开考,却是延后七日。 第六日深夜,李枭与郑随性由廖阳金带人护卫往过山大牢而去。 朱昌授首,可侯显良三人只是暂且收押在过山大牢之中,明日才是他等上路之时。 问斩处便是望江坊中天门街市口。此处两江交汇,地势难得开阔,四周风景倒是不差,于是为显人德亦为告诫,过山城处决犯人往往会在此处行刑。 照例,问斩前夜的饱食断头饭亦是少不了的。不过送来的饭食却有四份,另一份给与之人,说来还与张仁颇有渊源,只是行将差错,得了一死。 一路行来便是一向多话的廖阳金也难得沉默,待牢头打开牢门,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李枭最是厌恶这等环境,只因他颇为惧鼠,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来办此事,一者此乃他秘书郎的公事,二者则是有些话他得跟那人摆谈一番。 至于郑随性,今夜他来只是代大哥来此罢了。 “当啷啷~” 一阵锁链声响动,牢房内之人以发覆面,靠在墙壁仿若泥塑纹丝不动,那开门的牢头用刀鞘敲开牢门道:“黄友阳,起来吃断头饭!” 说罢,牢头轻轻冷哼转来对着李枭与廖阳金谄笑道:“二位大人请吧,若有需要且招呼我便是。” 打发走牢头后,李枭却没急着步入,而是在牢外昏暗处站定。 倒是郑随性接过廖阳金手中的饭盒走了进去,蹲在那人面前将佳肴一一摆出,再倒上两杯酒来,将其中一杯递至黄友阳面前道:“上路前,吃些东西。” 黄友阳抬起头来,额前长发下,那呆愣而又浑浊的双眼,见到面前之人是郑随性,才有了一丝神采:“已经到此时了吗?看来张仁太守之位已稳,可喜可贺啊。” 他有些希冀的朝外张望一番道:“张仁可曾来了?我有些话想与他说说!” 郑随性不答,只是再度递上酒杯。 黄友阳见此,也明白了,接过酒杯苦涩道:“想来还是不愿见我。那他可有让随性带些话与我?” “大哥说罪不及家人,老夫人他自会妥善安排。”郑随性如实道。 听有此说,黄友阳那谁也看不清的面容有了些微笑容,跟着他满饮杯中酒,推拒了郑随性递来的筷子:“你替我转告张仁,终是我负了他。” 郑随性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起身去了。 待郑随性走后,黄友阳恢复先前那般模样后,昏暗处的李枭才现身道:“友阳兄还识得我否?” 黄友阳应声抬头朝李枭望去,灯光昏暗,两人又隔着一层牢笼,他看了半晌后,尽是跳将起来,一顿手足无措打翻碗碟酒壶,退到了墙角,伸出手来颤抖道:“你,你是,李枭?” 李枭见对方认出自己,这才跺了跺脚,见对牢中老鼠无用后,不得已强忍不适缓步踱了进去:“我原道此番回来后,在大哥身边处应有你一把椅子才是。却不曾想再见时,竟是牢狱之中。” 黄友阳稳定住情绪道:“倒是难为你还来此地了。” “莫扯这些,我昔日离去前,私下曾找过你,我是如何交代?结果你倒好!险些送了大哥一家性命!”李枭咬牙切齿道。 黄友阳不语。 昔年,李枭离过山城前,曾深夜造访他,托其务必照顾大哥张仁。 那时黄友阳笑言:“如今张仁义父刘金山升任兵房都尉手握兵权,他又任了伏龙令官,那周潜、段正非二人应不会再为难于他才是,反倒是我这刑房吏目要他多照顾些才是。” 听闻这话的李枭却是摇头道: “刘叔性子刚烈,又是个直来直去之人,如何斗得过那府中二位?且保住自身不被算计已是极限,如何还能帮衬大哥?而大哥他原在卫中时,虽常处理些事务,却不如友阳兄老道,户房吏目如今年事已高,不日便要还乡,下任是谁尚且不知。是以只能托付于你!” “不是尚有阳金可相助于他?” “有些事务猴子可作臂助,有些事务,猴子不添麻烦便算不错了。” 二人谈论良久,最后黄友阳虽不明白李枭为何有如此担心,但最后还是应下了此事。 不过,他如今也算是明悟了。 李枭走后一年不到,刘金山带兵征讨锦福山贼重伤身死,而锦福山贼首被张仁取了性命后,于山寨中搜出的书信,证实周潜、段正非二人正是其幕后之人。 但黄友阳知道这等消息时,他已然叛了张仁。 “友阳,友阳”,李枭念叨数声后,一脚踹翻黄友阳道,“你我扪心自问,我兄弟三人可有亏欠于你?” 李枭掰起手指道:“我兄弟尚在学院求学时,追打青皮被刑房拿住,便是友阳处理。自那时我等相识,大哥宴饮便总会邀你与会,你长于我等,我等何人不以兄事你?” “大哥入了伏龙卫后,但凡有好事可曾少过你一份?” “你父致仕时,刘叔曾因是否拔你为吏目而问于张伯父,张伯父细数过往,力荐你升任。自你父去后,家宴时常唤你,每逢佳节老夫人问候不曾少过。他们可曾负你?”
黄友阳揉着被踹之处默默起身不语,却又被李枭一脚踹翻在地:“你何等狼心狗肺才会做出那等事来?你可知张伯父如今只能每日坐在轮椅上,若无旁人,便是在庭院中行动也费劲!” “可即便如此!大哥也遣二哥来为你送行!” 黄友阳瘫坐在地上,语气提高道:“若非那日我自太守府出来遇见去过大牢的廖阳金,他不问青红皂白,在大街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痛揍羞辱于我,我何至于与周、段二人同流合污!” “廖猴子!给老子滚进来!” 听见李枭怒吼,廖阳金挪进了牢房之内。黄友阳所说之事,李枭其实是知晓的,便是前因后果他也是略微知道的,闵丘将此事大致写入了来信中。 如今听了个详实的,李枭问道:“他所说可是属实?” “属实。” “与他道歉。” 在廖阳金道歉后,李枭居高临下看着黄友阳道:“你当日无非觉得猴子是大哥授意,可你却不思量,你二人皆得大哥信任。待大哥出狱后,自会责罚猴子,可你却如此报私愤!” 言罢,李枭缓气片刻道:“你今日可揍他已解心中愤恨!可你如何还张伯父、大哥?!” 黄友阳经李枭怒斥,又得廖阳金道歉,已经呆傻在那儿,现下李枭再喊时,他心中愧疚迸发,翻身伏地,以头抢地道:“有死而已!有死而已!” 李枭侧过身不停踹他,若无听见怒吼声赶来的郑随性拉住,只怕李枭会将黄友阳踹死在那儿。 郑随性从后架着李枭退出牢房,再让廖阳金找来狱卒锁好牢门。 待狱卒赶来时,李枭稍稍平复挣脱开来,喘着粗气径直往外走去。在他走后,郑随性最后看了一眼牢房中,依旧磕头不止的黄友阳,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最后剩下个廖阳金与锁好牢门的狱卒出来时,见着李枭与郑随性并排站于大牢外仰头望天。 郑随性问道:“你方才何故如此?” 半晌,李枭答道:“落子无悔,只恨自己下错棋。” 因明日监斩,而在太守府夜读的张仁,待到三人前来复命时,翻书的手明显一顿,却是未曾问起什么,郑随性自是回复了黄友阳托其带回之话。 良久,张仁叹了口气,合上书来只道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