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有心
她心内想着,面上却不作声色,只在颜云清离去后,才低声道:“萱儿,到底是姑表亲,她也可怜,竟没了父母的,便有什么不好的,看在这两样上面,你且忍一忍,总不好破了格的。” “jiejie与我自幼相识的,也知道我的性子,并不是那等刻薄势利的。待颜表姐如此,也是无奈之举。”江萱将左右人等遣走,方淡淡道:“在母亲难产这一桩事情过后,我们一房与老太太那边儿已是撕破了脸面。颜表姐便是无辜,我也实在不敢与她相处的。老太太前头能下狠手,我实在怕与颜表姐交好后,她又借机做些什么来。到时候,两头都是为难,倒不如现在离着远些,彼此还能安生些。说来也委屈了瑾表姐,远道而来,本该安置得更自在些,不想如今反要受拘束。” 苏瑾本就知道其中内情,唯有一叹:“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为之奈何。至于我受拘束什么的,倒是不必放在心上。自打我过来,舅舅舅母就待我极亲近厚道,便是你,也是一心亲近,唯恐我不自在的。有这样的心,比旁的什么都强。何况我到底是外姓旁人,牵扯极少,在这里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听了这么一番说法,纪珍又知道些前情,自然猜出五六分来。只是碍于有个苏瑾,且江萱也不想多说的,便将这事暂且压下,便道:“这都是长辈的事,你我小辈,做事仔细些也就是了,倒是不必这般计较。”说的是劝导的话,却没有再提颜云清。 但江萱也明白她的意思,大约苏瑾也是这样想的:颜家姐弟毕竟是姑表姐弟,又是初来乍到的,未必就会全然倒向张母,面上做的和气些,不说拉拢了他们,少些死敌总是好事儿。可惜,颜云清这种狭隘的人,哪里记得什么恩情!与其被抽冷子,还不如早早划定敌我关系,省得身边的人不提防。 不过这样的心思,现在说出来也太早了,江萱便只是一笑,转开话题:“不说这些没意思的,瑾表姐跟我们一道去母亲那里可好?也能见一见谢姨呢。”苏瑾笑着应了,又要换了见客的大衣裳,忙乱片刻,就一道出了门。 她们一路而去,却不想后面颜云清正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面瞧着。 “姑娘……”她的大丫鬟香兰低声唤了一句,见颜云清回眸看来,便又添了一句:“如今天也渐渐冷了,姑娘身子弱,还是不要站在这树根子底下了,仔细着了风。到时候不说老太太,就是我们也瞧着心疼呢。” 颜云清听得这话,却是垂眼滴下泪来,哽咽着道:“你有说话哄我,我是个没福气的,原就不值当旁人心疼,哪里比的苏jiejie,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列爵之后!”说着,她又抽噎了两声,身子也有些摇摆起来。香兰却是新近张母送过来的,并不知道颜云清的性情,看到她这么一个模样,慌忙劝道:“姑娘何必说这样赌气的话。咱们府中,自然还是老太太做主的。只消老太太心疼姑娘,顶的过旁人十倍!” 说着,又拿风寒等话相劝,到底将颜云清哄到一边的亭子里坐下,正要再说些话来,不想那边儿脚步响动,众人抬头看去,却是一怔:来的竟是大房的吴姨娘! 吴姨娘依旧是一脉温水般的做派,行止款款,好似一朵轻云飘了过来。见着了颜云清,她才是慢慢停下步子,柔声道:“这是颜姑娘?”她的声音又轻又柔,端然透出一片绵绵的柔情,使人听得心中熨帖不已。哪怕是颜云清,这会儿也是一怔,竟收泪站起身来:“您是?” “当不得姑娘这一声儿。”吴姨娘笑得温柔,目光含情:“我不过是个妾,好似奴婢一般,颜姑娘有心,便唤我一声吴姨娘便是。” 颜云清也是猜出了七八分,听得这话也不奇怪,只微微红了脸,口中慢慢唤了一声吴姨娘,又打量了两眼,便要让座:“姨娘也来这里看景儿?不如坐下来歇一歇。”香兰听这话,却是扯了扯颜云清的袖子,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姑娘,这是大房的姨娘。” 颜云清点了点头,却不理会香兰想要隔开的意思,依旧与吴姨娘坐下说话。吴姨娘扫了一眼香兰,便意有所指着道:“姑娘这样子,只怕落在有心人眼中,可是不大好呢。到底尊卑有序,不是么?” “姨娘说笑了,我的事儿,自然有自己的主张。再说,我瞧着姨娘并非寻常姬妾,言谈举动间,却是有心胸气度的。”颜云清有意靠近大房一点,日后不管做什么选择,也有个底儿在。可惜大房的人对她十分冷淡,竟不能亲近。现在来个吴姨娘,哪怕是个妾,能有个表示的途径,也是好的。因此,她才做出一派宽和的模样,着意结交吴姨娘。 吴姨娘本就聪明,又是经历过得,心机颇深,一眼就看出颜云清的本性,心里早有些意动:前头喜雾不能成事,那毒妇竟能安生产下孩儿,如今更夺了管家权,一发得意!自己早有同归于尽的心,却也要安排一点后手,哪怕事情不成,后面也能借刀杀人! 有了这样的心,她便着意与颜云清交好,听到这话,便抿嘴微微一笑:“当不起,当不起!难道是个姬妾,后头都能成红拂女?我也就是俗人罢了!”她说得轻巧,里面的意思却深,听得颜云清心里一动,暗想:这个吴姨娘,口中说着当不起,却又比出红拂女的名儿来,这口气好生大!瞧着她的言行举动,说不得有些背景…… 想到这里,颜云清笑容更深了三分,又与她细细攀谈起来,又叹与江萱不甚投合,不知如何相处等语。吴姨娘笑颜相对,略说了大房的种种后,便做随口的模样儿,道:“我们大姑娘最是个好性子的人,心也软和,要不是前头事儿,如今……唉,这话不该我说的,只是我心里暗想,总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哪里能变得那么快的。” 颜云清也知道张母所作所为,听得心中暗暗点头,又有些犹豫起来:自己是不是要再试一试?她却不知道,另外一边的人正欢喜江萱的改变。 却说江萱与苏瑾、纪珍相携到了周氏的屋舍,正听得谢氏说起佛前还愿的事来:“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也不甚信什么佛祖菩萨的。如今儿女渐大,倒是品出几分味道来——这世上的事,一半看人力,一半看天命。人力不说,这天命却是身不由己的。事不关己高挂起,真个到了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哪怕一根稻草也想拽住了。前些时候我父亲病重,遍寻大夫也不中用,连宫里的御医也请来细看的。临到头,也不过一句能撑过那几天,就能徐徐回转了。这再没法子的时候,方听了荐来的人说,去那普渡寺里点灯许下愿来,又念了三日的药师经。不想许愿那日便好了些,及等五日后,便再无不妥。我思量着,你这些日子也是多灾多难的,不妨也去许个愿来,不说灵验不灵验的,总归是个意思。” 周氏不由听住了,暗暗点头,口中却只是一笑:“如今我正月子里,如何得去?及等出了月子,想来身子也没什么妨碍,又去拜什么药师佛?只这几日先熬着罢了。” 江萱在旁听了这么一耳朵,不由道:“母亲不得去,我代您过去,也不是一般的道理?总求个好兆头才是。”苏瑾听得她们母女这般一说一合的,不由想起亡母,慢慢垂下眼去。纪珍便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悄声道:“不要伤心,日后总会好起来的。” 苏瑾低低应了一声,周氏已然笑着道:“你过去,我反要提心吊胆呢。自来你就没怎么出门,又是小小年纪,万一到了那佛堂里头被冲撞了,岂不是要了我的命!”竟执意不许。 谢氏前头听周氏说了缘故,也知道她们母女情分不同往日,却没想到江萱忽而竟这般开窍,能说会道又体贴,怔了一怔后,她心里也是欢喜,便含笑道:“这般母慈子孝的,倒是让我也瞧着羡慕起来,索性出个主意——萱儿不得去,你们家承宗承嗣两兄弟总没什么妨碍的,使他们过去,不也是一般的道理?” “他们兄弟自拜入书院读书,早起晚睡,十日方可歇息一日,又有同窗并旧友须得走动,哪里能得空过去!再说他们男人跟我们不同,从来不信这些的,也不仔细,没得冲撞了佛祖。”周氏听得摇头,并不觉得能成的。江萱却开口相劝,道:“阿娘的事,哥哥们怎能不放在心上?便不仔细,还有我呢。我们一道儿过去。我年岁小,有些事情不通,哥哥不仔细,却已是大人了,两个凑到一处,就算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到底佛祖看着诚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