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凋花(1)莫名剑袭
棚子里各席食客,依旧各吃各的,间或低语两句,对那店东之言全无听闻。那店东说话也不响,但康殷二人刚刚在成都城里闯下如斯大祸,身份之隐秘绝不可泄漏,二人猛听见一个全然不似武林中人的酒家店东道破“南霄门”三字,焉得不惊? 两人一顿纵饮,虽都是年轻识浅,却也决计不会公然谈及方才城中之事,殷迟固然外貌丕变,康浩陵也换下了南霄门衣饰、装上另一张面孔,师门长剑更是裹得妥当。如何那店东竟会识穿? 二人并不站起,缓缓回望那个店东,瞧他动静。 店东已然换了一副面色,变得极之冷肃,慢悠悠地行过来,来到二人六七尺外停下。他身上挂着一件松垮垮、油腻腻的及膝短袍,里头还有衣服,两手拢在袍子内,两脚微八地站着,。 这“店东”年纪已老,颏下留着灰须,相貌本算是威严,一边面颊上却嵌着一块丑陋得近乎可怖的大伤疤,似乎曾在多年前被匆匆剜出一整块面rou。伤疤周围泛着黑,似是深层皮rou毁坏多年,但若要将这些皮rou挖去,那就非见了骨不可,是以并未再挖。方才他送酒菜时,一侧头发披了下来,半垂着头,康殷二人单顾着闲谈,想也不会想到去留意店东的脸。这时他已将头发紧挽脑后,站在当地,任草棚缝隙的阳光晒着那伤疤。目光似在瞥着康浩陵,又似漫不经心,对殷迟倒是一眼不瞧。 那冷肃的面色,在世间任一家酒馆饭店的真正掌柜脸上都不会出现的。那是武者出击之前的气质,康殷二人都习武,都很熟悉,而且那神态是怀抱怨愤出击时才会显现。 ——可是那伤疤带来的怨愤么?却与南霄门有甚么干系? 劈风之声乍起,那老者手中一口剑从袍下翻出,向康浩陵腰间撩至! 这一撩来得有如刀法,康浩陵急向旁跃,抖开包袱,拔剑在手。那老者长剑微微一偏,刺中了矮几上的酒坛。剑身轻薄,撞上粗厚的瓦坛,本来甚易拗折,但那老者变招极快,收劲更巧,长剑弯也不弯,酒坛就这么被戳下地去,向殷迟怀里撞去 殷迟跳起避开,窜出棚子去。坛子在砖地上摔个粉碎,酒香登时大盛。 那老者又是刷刷两剑,砍向康浩陵,全是使刀的路子。康浩陵反手剑刃向他右臂推去,并不愿下重手,况且对手底细不明,若下重手,只怕反会引来对手拚命之招,事情更加难办。 康浩陵一反攻,那老者下一剑便不再耍“剑中藏刀”的花样,一剑咻地刺向康浩陵左肩窝,后发先至,化解了攻向手臂的那剑,紧接着偏锋斜走,削向康浩陵左腿。此际已转为纯正的剑术,剑招奇幻,气势纵横,竟有几分像是殷迟方才斗那几名军汉的武功,凌厉却远远胜过。 康浩陵“驰星剑”造诣尚浅,却隐有流星之势,好几次在对手的要害掠过,那伤疤老者竟视如无赌,绝无一招回守。若非康浩陵手下留情,怕已将他刺倒,难道老者想打得两败俱伤么? 不,康浩陵心中雪亮,对手武功胜过自己太多,他是在逗引自己使出真功夫。而对手武功胜过自己之处,一是剑术方位奇绝,从所未见、从所未闻,二是那老者虽再不使刀招,那原本使刀的运力方式却是藏不住的。使兵刃的武人若在某项兵刃浸yin多年,身躯自然与兵刃相配合,那是瞒不住人的。 非仅如此,那老者不但曾使过多年的刀,而且只怕原来的刀法比之剑术造诣更高明。为甚么到头来舍刀用剑? 殷迟站在酒棚之外,一言不发地注视。 康浩陵与“店东”在座席间打得风声呼呼,酒店内其它客人却自顾自大吃大嚼,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殷迟扫了众食客一眼,暗数人数,四张席上共是六个,心道:“全是同伙。一会儿就将一齐出手了。” 棚内兵刃交并,康浩陵却见那老者也是数度留情,来来去去只是攻击自己肩头、手腕等非致命之处,心想双方一句话也没说完便打起来,好生莫名其妙。但老者剑法实在太快太厉,难以罢手,实是不愿冒着肢体筋脉断送剑下的风险。正感为难,老者剑身一立,突然一剑当心刺来! 康浩陵万料不着对手会陡出杀招,他斜身避得快,老者的剑跟得更快,简直便是殷迟那套剑术的路子,而高强远甚。雪刃飞速来到胸前,生死当头,康浩陵浑身一热,一边奋起平生之力向右纵跃,一边挥剑斩向那剑刃。 他实无把握能抢在受伤之前斩断对方长剑,但盼对方剑刃带到自己左臂时,力道已减弱,否则必刺入骨! 电光石火之间,心中忽地闪过一念:“他不会追击!” 果然,当他旁跃之力已尽,不得不停下之时,剑尖如影随形跟到了他胸前,顿了一顿。 趁此机会,康浩陵举在半空的剑亦不再落下,退步疾走,直退到了棚外空地。这一退看似潇洒,其实乃是因对手留情而逃走。 那老者哼了一声,又咳了几下,也分不清他是在示威,或是年老力衰、身子不爽。只见他提着剑踱了出来:“此际成都城里,你们的人是谁、要干些甚么事,都已经看在我们眼里。我劝你回头罢,别再向前了。” 这话既似叫康浩陵后退罢斗,又似是要他全盘打消此行,回南霄门去,不可与赤派蛛网接头。康浩陵问:“阁下是谁?” 老者面皮一抽,伤疤跳了跳,道:“你不必知道。你刚刚自道姓名,老夫说实在的也不知道你姓康的是哪里的雏儿,只是看见有人在大街上使‘驰星剑’,不免就要过去瞧瞧。” 康浩陵便跟着问:“你瞧见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