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魔途振剑录在线阅读 - (十五)履涧(6)临别情衷

(十五)履涧(6)临别情衷

    其中一个头扎双鬟,有着一张圆圆小脸,颊上泛着红晕,比胭脂还要温润粉红。青色绸衫虽是侍婢服色,倒比寻常民女的衣服细致。这少女转头向身旁的同伴道:“小娘子,他们嚼舌根,你…别放在心上,他们心里妒忌,没亲眼见过你的风范,说话挺难听的……唉唷,你怎地不把衣服披好?”说着伸手去替那小娘子拢了拢褙子的前襟。

    她服侍的少女个头要娇小些,一袭黑色褙子颇有男装英气,里头的黛紫色窄襦却隐约衬出了玲珑身段。裙上缀着一缕轻绡,似灰似银。晚风拂过,这轻绡便从她随意敞开的褙子内飘了出来,夕阳之下光芒隐隐,她笑着闪开侍婢的手,道:“一会儿便得换下啦。谁叫你不认真练功,我可不像你似地娇弱。来,咱们下去瞧瞧那些花。这时西山夕照,赏花正好。”也不等那侍婢回答,一拉那侍婢的手,两人从山坡上奔了下来。

    这一奔之下,两个少女的武功高下登时分了出来。那小婢只有在后面赶的份儿。那小娘子随意踢足踏步,便越过坡上高高矮矮的草丛,褙子的下摆不在荆棘上带到半点,丝毫也没有刮伤了那织着银丝的面料。待得奔到平地,那小婢已有些喘,前面的少女回过头来,使劲提了她一把,笑道:“你总说练功没有好处,这就是练功的好处了。”轻拍她背脊。她嗓音异常宛转,而连奔带跃地走了这一阵,说起话来依旧气息匀顺。

    那侍婢辩道:“我哪有说练功没好处?我是说我一个下人,练功做甚么?家主传你功夫,并没教我哪。你偷偷教了我,家主刚知道时,还吓了一跳呢。”

    紫衣少女笑道:“师父后来可不是挺欢喜的?要不是我打从十二岁起始教你,那日在成都府,师父又怎会派你去跟踪那两个人?”

    侍婢颤了一颤,低声道:“小娘子,别再说那…那天的事了。我…我一想到那人割…割人首级的情景,就要发恶梦。那恶人他…他还拿盐去腌人头!不知要派甚么用?那是个吃人的恶魔啊。”

    紫衣少女笑道:“啊,是我多嘴。别怕,别再想啦。”

    侍婢低声道:“你替我遮掩,没有告诉家主那个人和那个…那个誓言的事,侍桐好生感激。”

    紫衣少女道:“你有所顾忌,我当然不会说。”狡黠地眨了眨眼:“咱俩从小到大,没告诉师父的事可多着呢。”

    那侍婢这才露出笑容,随即又想起了担忧之事:“不行啊,你来此拜师,我…我担心得很,可我又得留在庄外,看不见你。那些个江湖人,说不定…个个都是割惯了人头的。”

    紫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有甚么好担心?你忘了么,有甚么事,便天塌下来,都有我护着你。”

    那侍婢叹了口气,“小娘子年龄比我小,又是我主子,却老爱说这样的话,真折我的福,又说你不听。”

    紫衣少女微笑不答,走开了迳去赏花。

    日头正缓缓落到北霆门庄子背面的山峰之上,这日难得晴朗,风势却大,西天一片紫红,华美已极,竟依稀有些忧伤,彷佛明日再无今日的美好。那少女怔怔望着夕阳下的花卉,说道:“侍桐你瞧,这里的紫色、红色、黄色,分不出是夕阳还是花色,多好玩。”

    那侍婢,便是在成都城外跟踪康浩陵的侍桐,她家小娘子自然即是康浩陵在蜀宫中巧遇的丑脸宫女了。她已不再易容,黄澄澄的日光照下,反倒映得她白皙脸庞更加晶莹。

    侍桐不瞧花卉,却瞧着自家小娘子,见少女抬起了头,微微眯眼,余晖洒落在小巧挺秀的鼻尖上,长长的睫毛极是深黑,在夕阳里光泽闪动。侍桐又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样漂亮斯文的人品,家主却为甚么要派她来这危险的地方?她又怎么对北霆门拜师这事儿如此热心?”

    却见那少女伸了个懒腰:“冬天晒太阳真舒服!我又想抬头晒太阳,又想低头看花,怎么就不能两全其美呢。”

    侍桐道:“偏你就有这么好兴致。时辰快到啦,你进了北霆门,天天都能在这儿赏花。”

    紫衣少女微笑道:“明天再来看,便不是今天的夕阳了。花草是活的,明朝又会与今日不同。世上的事物,总是这样变换不停的。每一时看去,有每一时的好处,怎么会没兴致呢?”

    侍桐道:“是,我知道,你就是这样,咱们‘翻疑庄’外头下一阵雨,你也要看;窗口来了一只蟋蟀,你也要盯着它怎生跳啊跳。小娘子,我挺佩服你的,这样贪玩,书也读得好,武功也练得成。”

    紫衣少女忙道:“我可没说练成!幸而师父远在二千里外,不然又要骂我了。”顿了一顿,忽道:“我在这里看花,倒不全是兴致好。师父吩咐了,要我来北霆门拜师的时候,四处走走看看。他说,十四五年前,他第一次来到北霆门外,也被这一片奇花给震慑住了,只是当时身有要事,却没法驻足欣赏……他要我把他那年在这一带瞧过的事物,都仔细看过,记在心里。这么着,或许我便能自己拼出身世的线索来。”

    侍桐不知主人曾对小娘子说过这番话,似懂非懂,偏着头,自管想自己的心事。那少女回头见了她神色,问:“你想甚么呢?”

    侍桐抿了抿唇,迟疑道:“我…我总是怕,似乎你这一趟进了北霆门,很多事情都要变了,似乎咱们…再不能好像从前那样了。”

    那少女调皮地笑着:“当然要变,我多了一个北霆门弟子的假身份,穿一身玄色袍子,使一手‘列雾刀’,能在江湖上吓吓人呢。”

    侍桐蹙眉道:“不,不只那样的。”

    那少女岂不知侍桐的心思?笑道:“我逗你的。我明白,咱们自小在‘翻疑庄’关着门过日子,我至多就是偷进矿场去,找矿工大伯喝酒,也会被师父拎回家。咱们天天在一起,忽然间分离了,你便害怕。可我还是这个我,你也还是这个侍桐呀。难道将来你嫁人,咱俩不得分开么?”

    侍桐急道:“怎么说到这里来?”

    那少女伸出纤指,在侍桐颊上刮了一下,像个少年戏弄姑娘似地:“你年纪比我大,当然先说亲事!走罢!”

    却听山坳后方足声杂沓,蹄声得得,转出一辆家仆拥卫的大车来,她向众家仆朗声道:“进庄拜师,我若乘车,太过失礼,你们停在庄外便了。”

    话声方落,北霆庄大门缓缓推开,两列玄袍弟子成八字队形,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