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魔途振剑录在线阅读 - (十九)敷药(2)百罪千咎

(十九)敷药(2)百罪千咎

    应双缇“嗯”了一声,道:“你记着我教你的法儿,拿着一张地图慢慢看,仇人的所在都是相互关连的,除了文玄绪那jian贼孤身在西北,又已被你除去,而江璟这武功高强的首恶在湖南,留待最终决战;其馀小jian小恶的罪人,凤翔、成都、南霄、北霆,是四张彼此连通、大小各异的网子。让你杀这些罪人,是练手,杀得一个,便划去一个名字,渐渐地,网子便松动了,剩下的就会越来越势孤力薄。”语毕,回头盯着他。

    殷迟眼前,浮现自幼便记得熟烂的地图与仇人名谱。那是他生命的一部份,早已无须随身携带。虽然身在这宁静的墓地里,清雅的双目却杀气浮现。

    提灯虽灭,长年在旷野度日的母亲,却能在星空下将儿子立志的模样瞧得真切。应双缇笑容微现,点了点头,眼光回到坟上的白杨。

    殷迟问道:“但那靖难节度使李继徽,却要留着性命?”

    应双缇轻轻叹息:“此人影响你阿爹一生至大,我从你阿爹处听来的心路,一时似是恨极了他,一时又似仍如小时候那般敬佩他。这人不像其馀人,不是死士便是江湖中人,刺杀一个节度使的风险与代价,是十分之巨的。”忽然侧过身子,伸手似想抚儿子面庞,又垂下了手臂。

    殷迟心中一阵难受:“对,杀李继徽与杀江璟的代价不同,阿娘不舍得我冒大险。可是...她却不肯对我明白表露怜惜。”

    应双缇续道:“我没甚么好主意,但你一众伯伯都说,得找李继徽当面对质,问出二人决裂的真相,才决定是杀是留。便这么办罢!”

    殷迟道:“是。我一直不曾问,那地图关连的法儿真好,娘到底是怎生想出来的?”

    应双缇嘴角微撇,道:“我哪有这等才干?这是江璟那恶贼与西旌的故智。与他们相比,我这法儿还算蠢的了。”

    殷迟大出意外,但娘说到这儿便打住了,他也不敢问。

    应双缇口中不提,旧事却历历在目。殷衡仍在西旌之时,曾对她说起江璟布局的蛛网,末了说道:“这主意真教我佩服,除了通传信息,用途还多着。瞧,青派同时锁定多名敌人,特别是对付那些瞒着外边耳目、彼此联手的节镇,也便是向他偷师,用了这个法儿。”

    应双缇来了气,叫道:“别再向我说这些杀人刺探的坏事啦,我不爱听!你不能安安静静陪着我就好?”

    当日她如何能料到,数年之后,换她叫来稚龄的孩子,让他看着案上摊开的一卷地图,心中竟是感激殷衡说的那些“坏事”:“衡哥哥,多亏你当日说得详尽,否则,我这笨丫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给你报仇的万全之策……虽然,虽然我宁可你甚么也没说过,我甚么也不会,而你好好地活着。”

    殷迟道:“我此行暗中听见敌人谈论往事,阿爹临终时没对六臂伯交代过一句话,是么?”

    应双缇道:“钱六臂言道,江璟恶贼当时不许他近身,你阿爹究竟说甚么来,是否有任何原该对你六臂伯交代的言语,或是…或是对我母子有何话说,世上只有江璟一人知晓了。”

    殷迟心中恚恨:“果真和冯宿雪对‘韩先生’所说相同,冯宿雪并没记错那时情境。江璟啊江璟,你叛友负义,已该遭千刀万剐,这还不够,明知无宁门人便在一旁,明知六臂伯是阿爹的兄弟,竟不许他给阿爹送一送终!为何做得这么绝?”

    “一剑杀你,我殷迟解不了恨,我要先用天留门的剧毒整得你死不死、活不活,慢慢炮制你——将你折磨得剩了一口气,再无反抗之能,决计不敢反抗我了,我再来细细问你,阿爹说了甚么遗言!”

    他怕更增母亲难过,并不出言宣泄,苦苦抑制。母亲神色凄然,他却咬牙切齿,一手抓在泥土里,五指无声陷了进去。陡然想起一事,冷汗微冒,问道:“六臂伯和阿爹明知危险,怎么还分道而行、让阿爹被江璟追上?”

    他年龄越大,对当年惨案想得越多,更加渴切想要还原当日情境。他那一股冷汗,却是想到:“不,不能怪六臂伯的,他又怎会想到江璟拦路杀人?但…若他等到了阿爹再一同西行,两个打一个,或许就能杀了那恶贼,至少也能互相掩护脱身。”一时冲动,就要奔回大屋去叫醒钱六臂来对质。

    应双缇轻轻摇头,叹道:“这是你阿爹的主意,他这人坚持之事,又有谁能违拗?更别提他在西旌青派是钱六臂的上司,你六臂伯年纪虽大些,对你阿爹却言听计从。你阿爹对江璟恶贼信得很,离了北霆门之后,他对钱六臂说,他遇上了一个死结,故人之情、同僚之义,两端好生为难,唯有他和江璟两人对面详谈,才有望解开。”

    殷迟透了口气,道:“是阿爹自己执意独行……”

    应双缇道:“是啊,你六臂伯素来佩服你阿爹的能耐,据说连冷云痴亦被他说动了。再说,江璟和你阿爹是何等的亲厚,在西旌是众人皆知的如影随形,在你六臂伯想来,这俩个儿一谈,天大的难题哪有不成的?当即跨上快马,离开你阿爹,上道西行。”

    殷迟心问:“甚么死结?难道又唯有江璟才知道?”

    应双缇道:“这么多年来,你都见到了,你六臂伯对此事是如何的愧疚万分,总说当日死也不该先行一步…”

    殷迟颓然静默。在他小时候,见过好几次,六臂伯醉了酒,冲出屋外向阿娘哭着叫嚷:“门主,弟妹,做哥哥的害死了你汉子,钱六臂手臂虽多,危急时一点用也没有。你斩了我手臂,赎我的罪罢!”自己当时太小,六臂伯酒后伤心的模样,他只是一知半解。

    应双缇心口有如梗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十五年前八月二十日,一情一景,她无时或忘。

    那日,钱六臂归来的时刻便如昨天殷迟回家一样,也在黄昏。一匹快马冲破无宁门土坯屋外头的围篱,马上的钱六臂奄奄一息。正在屋前闲聊的众人全数骇然而惊,在菜园里的钱九命不知兄长回来,只听见前门有异动,还道来了外敌,也即飞身奔来。到了破围篱之前,一煞步,却只见兄长直挺挺骑在马上,情状怪异吓人之至。

    那时应双缇抱了才生不久的阿迟,妘苓牵着那个叫浩儿的孩子,浩儿正逗着甚么也不懂的阿迟玩,兴味盎然,伸出手指,在阿迟脸前晃来晃去。阿迟大感好奇,格格而笑。钱六臂驾马这一闯,浩儿跳了起来,望着从来没见过的钱六臂,愣呆了。应双缇不明就里,顺手将婴儿抱得紧些,与众人一同霍然站起。

    钱六臂座骑破篱而入之后,当场口吐白沫、倒地暴毙。钱六臂双目无神,让颠得倒撞下马,身后随着摔下一个似是身穿黑色衣衫的人来,二人如两具快散架的木偶,摔在一起,均是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