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魔途振剑录在线阅读 - 二十七 受刑 4 隔世温馨

二十七 受刑 4 隔世温馨

    到此殷迟已神智昏迷。他从急性中毒的折腾中熬了过来,甫上路一两个时辰,呕吐数次,便不再流血痉挛,心跳也渐趋平缓,但脑袋中却间歇发着高热。在途有时清醒,便觉到天留门人将青草塞在自己口里,他也不问那是甚么,总之是食物,便乖顺地咬嚼吃下。

    被弃在湖边草地上时,他脑门高热又发,脉搏也增快了,上气不接下气,毫无应变之能,确是有如死尸般瘫痪于地。

    落地时草席微微揭开,那瓶神凝丹滚了出来,殷迟连忙奋力伸手,将之抓住,压在身下。他明知服下神凝丹将是跃入另一个深渊,但自己从断霞池刑中活过来,能活多久虽不得而知,却不愿在有生之年多受那等急性毒发的痛苦,那痛苦直是叫人一想起来,便觉了无生趣。

    不,那痛苦的绵延与极致,彷佛缠在灵魂里一般。甚至使他不由自主想像,是不是死了也难以解脱?“地狱之中,也是这样苦么?”

    这些心思也没有支持多久,他随即陷入昏迷。

    再度醒来时,殷迟首先闻到一股清新味道,那是带点酥香气息的茶汤。这温暖味儿亲切万分,不正是无宁门庄子里,仿效西域人日日调煮的奶茶?他第一个念头是大喜:“回到无宁门了!”泪水几乎要从眼眶飙了出来。随而是大惊:“不行,天留门人会跟踪我,我要离开!”

    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一挣,从一床柔软的毡毯里跃起,又跌了回去。他高烧之中眼周xue道极是疼痛,睁不开眼,只扭着身子连声大叫:“让我走,让我走。阿娘,九命伯,你们让我死在外面。”

    身旁有人惊呼一声,衣衫簌簌,似乎那人退了好几步。那惊呼是个女子声音,不是阿娘,也不是无宁门中哪位伯伯的妻室,是娇嫩的少女之音。他管不了那许多,仍死命拍着身下的毡毯意图示警,嚷道:“外边有恶人,危险得很…不能收留我!我,我会害了大家。”他连日在生死之间奋战压抑,见过当世最诡奇的场景,身受当世最凶猛的剧毒,这刻错觉回到了家,回到有亲人照看的孩提时光,呼叫了数声,再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

    依稀觉得身旁那人又缓缓靠近,那彷佛有慰抚之效的茶香也飘了过来。那个少女的声音说道:“你很虚弱,别乱动…你先喝了这碗…嗯,这碗茶。”

    一个妇女声音带着笑意说道:“姑娘来了好几次,总是不惯喝咱们的茶。”这妇人说的是当时民间仍相当熟悉的唐朝官话,口音却颇为奇特,有些像殷迟听惯了的羌人语调,又混了些说不出来历的咬字法儿。

    那少女道:“姨,你别取笑我。我很感激你的。就是…就是…咱们江南的茶,放的调料便不是这些么。我不懂事,见的世面少…”那妇人呵呵笑了起来。

    殷迟眼睁一线,仍相当害怕会看见天留门地底城景观,或是各种幻觉。而倘若真在无宁门,却是最大的恐惧,那是他将祸害带回了家。

    但见眼前一个冒着蒸气的破口大海碗,果真盛的是半清半浊、茶叶末隐隐漂浮的酥油奶茶,他慢慢抬眼,听见那少女高高兴兴地道:“好了,你终于又睁开眼睛了。快喝罢。”

    这少女与自己年纪相仿,一张圆圆的小脸,肤色白里透红,同样圆圆的眼眸颇见灵活,又带着满脸娇憨真诚之色。这不是无宁门中人,更不可能是天留门人,可自己一定见过她的,她是谁?

    他侧起身子,伸手接过了茶碗,却捧不住,但渴望过甚,也不管难看与否,伸舌便去舔那茶。那少女急忙扶住了他,一手喂他吃茶,道:“我来喂你罢。又不是小狗儿,哪有拿舌头吃茶的?”

    殷迟昏昏沉沉,吃了半碗茶,正要道谢,身子陡然一个激凌,胃中翻起大浪,弹起身来便张口大呕。

    那少女身手却也快捷,殷迟闭着眼大呕一阵,睁开眼只见那少女不知何时已把茶碗撤去,自己是呕在一个大铜盘里。盘中淋淋漓漓,几乎都是黑血,混有少量胃液。那少女放下铜盘,取出手巾替他抹拭,接着将脏污的手巾扔到铜盘秽物里,又换上一条洁白的新帕子,在他唇上、颈间、胸前轻轻按压,除去剩馀的少量污渍,一手轻拍着他背脊。

    殷迟微微舒了口气,只觉那少女手脚俐落非常,一点也没令他再有不适,倒像是她做惯了诸般服侍杂役。

    她这么一清理,殷迟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穿回了衣服,虽是粗糙杂色衣袍,又不大合身,但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衣带也经人细心系起,衣领服服贴贴地翻开着。身子一动,更发觉身上积累的肮脏血汗已被洗去,他连着好几天闻到自己一身秽臭,此时却隐隐有药草清香。他如堕雾中,虚弱地道:“多谢jiejie…我,我这衣服?…”

    那少女原已红润的脸庞突然整个儿通红起来。她服侍殷迟吃茶,替他清理善后,多次触到他身子脸面,都是神色自若,这时却羞涩万状,服侍他躺好了,嗫嚅道:“你,你晕在那大湖之畔的时候,是没…没穿…”

    她不敢与殷迟目光相对,镇定一会儿心神,才又道:“咱们出外采药,只有仆役的衣服,我看你是这样的人才,不能给你穿下人衣服,便央请这位阿姨帮忙,跟她买了一套她儿子的衣衫。我知道不合身,你对付着穿。”

    殷迟似懂非懂,道:“是,原来是jiejie给我清洗穿衣的?多谢你。”

    那少女羞得连两只小巧的耳朵也红了,不敢直承其事,只道:“你快休息,我去做吃的。你爱吃面饼,还是甚么?”

    殷迟一呆,还未回答,那少女想了一想,微笑道:“这样罢,我新采了些药草,很香的,我又带得有碎米甚么的,煮一个羹给你,易于吞咽,便能快快恢复力气了。你说好不好?”那羞涩神情这才缓缓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