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魔途振剑录在线阅读 - 二十七 受刑 6 幻呓泄密

二十七 受刑 6 幻呓泄密

    殷迟又喝问数声,直呼喝得气息不济,头也晕了,眼前一黑,拳头终是松开,身子向后便倒。侍桐想去扶,又感害怕,任他倒在了毯上,伸手要去拢他身上的薄毯。殷迟扯住她手臂,又高声道:“你为甚么不说话,你听到了甚么!”

    侍桐咬咬唇,低声说:“你在这已躺了好几天啦。前几日你高烧不退,翻来覆去说了好多事,我知道了你名叫殷迟,知道你是被天留门人害成了这样,好像有一个姓韩的,又有一个姓冯的,害得你好惨——”

    天留门云云倒也罢了,殷迟听见自己的名字,腔子里一股冷气倒抽,隐隐已猜到了那是断霞毒发以致心智迷乱,大叫:“你胡说,我昏迷中怎会报上自己名字?你套我话!”将她身子拽低,另一手想打她xue道,却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劲力微弱,这少女看来练过粗浅功夫,自己绝难制住对方。手臂振了两下,一时却不下手。

    侍桐被逼出泪来,哽咽道:“我以为你是醒着的!你一直吐血,有时半夜惊叫,却与我对答如流,只是眼睛总闭着。偶尔睁开,也没有神采,立刻又闭上了…在你没吐血、没梦魇的时刻,我问你叫甚么名字,问你怎会惹到那甚么天留门,他们是做何勾当?你…你便一一跟我说了…”

    殷迟满腔绝望,只觉心胸中阵阵发热,背上却一片冰凉,对着那张粉红小脸粗声吼叫:“我说甚么来?你刚才说甚么不幸之人?甚么身世?”

    侍桐抵受不住这等场面,身子一软,跌坐在他身旁毯上。她也不知是哭自己被恐吓,还是哭殷迟的遭遇,流泪道:“你说你身中剧毒,被天留门跟踪,不能将jian人引回无宁门的家,所以只好在外漂流,漂流到毒发而死……”

    殷迟听得“无宁门”由侍桐口中说出来,心中一空,再也无法逞强,放开了她手臂,喉头微微发紧,似乎又要吐血。

    侍桐重获自由,却不离去,反而怯生生伸出手来,几根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背上,彷佛在试图安慰,却也不敢去握他手,接着叙述:“你说…说为了这缘故,今年阿爹的忌日也不能回去了,你对不起他,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替他报仇…”

    殷迟嘶声问:“我说了杀父仇人名字没有?”

    侍桐道:“没有。但你说了…说到了黑杉令。”

    殷迟忽地安静下来,营帐中只有侍桐吸着鼻子的委屈泣声。过了一会儿,殷迟惨然微笑,问:“我怎么说的?”

    侍桐却不即答,眼前见到殷迟前几夜躺在这炕上无助哭泣的情景。

    记得第一夜最是惊心动魄,那时她喂他面汤,殷迟依旧是吃一半,吐一半,忽然蜷缩起身子,抽抽噎噎地道:“我见不到你,阿爹,我总是见不到你。你生前我没见着你,我只没想到,便是给你上坟,也仅有十五年的福份……我这辈子再不能回家了,阿娘将黑杉令封在你骨灰坛中,恶人却来跟踪我…”

    “…阿爹,你好好安息,这一生,但教阿迟还有一天性命,便誓不让任何人动你骨灰棺木。再也没人能见到黑杉令!那令牌永远要傍在你身边,直到化成飞灰…那块令牌也能化灰么?会的,这个秘密,要守到天荒地老,那时世人都死光了,哪还有甚么令牌?”

    他有时赌咒、有时倾诉,似梦似醒,口齿比梦呓清楚不少,却又有几分迷幻:“阿迟没用,甚么也不能为你做,没福气奉养你,只除了这个…”

    侍桐听得心惊胆跳,唤道:“你醒着么?别害怕,这里没恶人。”

    殷迟却闭眼惊叫,朝她伸出双手挥舞:“快,你帮我把阿娘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她弱不禁风的,我保护不了她…”

    侍桐不知怎样回答才是,只好轻拍着他肩,说道:“你娘不在这里,她很好,你别担忧。”

    殷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兀自向着幽冥说话:“阿爹,我多想见你,瞧瞧你模样,跟我生得是不是真那么像。你知道不知道我从小怎么过的?…你知道不知道,那恶人韩浊宜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说我不成材,及不上你。我就疑心,说不定阿娘也是这样想,说不定无宁门个个都这样想!如今我又落到这田地,阿爹,你说,阿迟真的给你丢脸了么?”

    侍桐听得心酸,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擦去殷迟脸上泪痕,一下又一下抚摸他头发,哄着他道:“你爹泉下有知,不会这样想的。”

    殷迟恍惚地哭道:“真的么?”

    侍桐温柔却坚定地回答:“真的。这世上谁也不会说你不好。”

    殷迟并非经历梦魇,而是因断霞池毒发作,时而清醒、时而昏乱,种种压在心底的恐惧伤心都爆发了出来。他依稀感受到侍桐的呵护抚慰,更加不复平时的硬气,一迳向着素未谋面的、想像中的父亲倾诉:

    “阿爹,我身上好疼,很快就要死啦,死后终能见着你了罢?我要飘回无宁门,做你坟上的守候之鬼,谁来动令牌,我便杀谁!…可我要是在报大仇前便死了呢?你…还愿意认我么?你会不会怪我没用?你会照看我么?你当日重入江湖,没见到我出世。你在外拚命时,心中可曾期待见到我?……”

    一手在炕上捶了一拳,另一手却抹着止不住的眼泪:“你为了一块不会说话的死令牌,抛下了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侍桐心想:“原来这个凶神一般的人,心里有这样多的苦。他…他与我是一般年纪,却遇上了我一生都遇不到的难事。听他说来,他岁数最多不过十六,或者和小娘子差不离,方当十五,竟还小了我一年。”

    她原惯于照顾司倚真,殷迟的苦境触动了她照顾体惜人的天性,不自禁地伸手,指间梳着他柔软的长发,低低地说:“你不会这么死的。你阿爹从不怪你,他要你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