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魔途振剑录在线阅读 - 四十三 坚志 7 坦荡作誓

四十三 坚志 7 坦荡作誓

    他只听了康浩陵的零碎恶梦,便猜中了当年实情的九成九。然而他将妘渟的心思料得太纯善了,忽略了妘渟对康家的仇恨。他主持过西旌,本惯常揣度人性的曲折jian险,偏偏料错了妘渟对康浩陵的心思,认定妘渟怀着骨rou亲情。对于康浩陵不知自己是师父的外甥,也就释怀了:“这事他自己醒悟便算。醒悟不了,我也不必戳破,为他和妘门主都留下颜面。”

    也许,这是因为西旌与南霄门的交情,使他以君子之心看待妘渟。更也许,是他早年经历太单纯,师门家人和乐,使他内心深处始终信任人情的美好,哪怕他绝不承认,哪怕他害过的人,比许多武林门派多得太多。

    “你本性好!”殷衡死前是这样评断他的,也当真没有走了眼。

    而康浩陵这头,惶乱之中并非全无清醒,说到底,他不是没有想过娘亲早已离世,也不是没想过娘亲乃是自尽而亡,从黎绍之处得知往事后,隐然肯定娘亲必是自尽殉义了。所殉的,乃是师门与夫妻,双重背负又彼此冲突的情义。

    这刻令他痛不欲生的,是天意冥冥,教他结识了殷迟,自己与娘亲曾在那儿作客,娘亲的葬身之所便在那儿;但天意又令他懵然未晓,一直不曾再去祭坟!

    他别过了脸,对眼眶鼻子乱揉一把,将鼻涕眼泪抹去,坐了下来,添了碗酒喝下,转回来苦笑道:“至少我知道了娘亲在哪儿,随时能去…看望她。还有,殷迟和我早就有缘,也是好事一桩。”

    江璟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你能这么想得开,才不愧你爹娘的英名。”

    康浩陵昂然道:“庄主和黎大哥…黎大叔,都述说过爹娘的作风。我若只知沉溺伤心事,可没有脸当他们的儿子。”

    江璟道:“说得好!未来你面临门户之事,可千万记着今日说过的话,务必效法他们的胸襟才好。”

    康浩陵呆了一会儿,才明白江璟指的是“旦夕篇”与两派秘而不宣的丑事。自己不但知悉了此机密,习练了刀剑互通,还兼身份可疑,来日必将遭逢极大极难的关卡。他霍地站起,双手举起酒碗,向着对面山峰,朗声道:“爹,娘,孩儿谨记你们的榜样,请你们在天之灵,助我跨过难关!”

    语毕,振臂泼酒,美酒水珠被山风吹开,酒香顿时飘洒谷中。他斟满一碗,道:“多谢庄主提点。”与江璟对饮而尽。

    他坐下后,江璟瞄了瞄他的泪痕,忽问:“现下你仪容已理好,能见真儿不能?”

    康浩陵愕然道:“甚么?”

    江璟微微一笑,侧头喝道:“给我出来!”

    ※※※

    康浩陵吃了一惊,顺着那方向一望,山石后探出了巧笑倩兮的一张小脸,正是司倚真。她兀自扭着身子不肯出来。江璟道:“别装了。你若不好意思现身,天下也没有胆大妄为之人了。”

    司倚真抿嘴一笑,来到二人身后,略一犹豫,坐到了师父身边。康浩陵眼光追着她举动,不明白她怎么不坐在自己身旁。江璟却偷笑:“再如何大胆的姑娘,终是姑娘,还是怕羞。”

    康浩陵讷讷地问:“你都听见了?你会嫌弃我么?”

    司倚真向他温柔一笑,款款劝道:“你的身世,早已对我说了不是?我当时可有半分不敬?你自己也以身世自豪,不是么?我才该受嫌弃呢,连自己是在哪里生下地的也不知道,更别提父母祖宗啦。”

    康浩陵凝望她被风拂起的细发,真想伸手去抚摸发旁的脸颊。但庄主在旁,万万不能轻浮,否则怕要被回空诀打落千丈山谷。却听江璟清了清喉咙,道:“好了,我不能白听你这许多秘密,我也跟你说一个我自己的。真儿,你到得正好。”

    康浩陵愣然想问:“我跟你说过哪些秘密了?”江璟却不让他插口,接着道:“真儿,一会儿我有事嘱讬于你,让他在旁听着,你莫要惊怪。实在是韩浊宜与冷门主勾结之事太大,我怕康郎的义父大人吃亏。”

    他所谓的秘密,一是康浩陵身世;二是南霄北霆武学果真有所相通,且百多年来的两派之主均竭力隐瞒;第三,则是康浩陵在李继徽的养育下,对赤派之事甚为熟习,甚至可能为蛛网效过力。这几件事端,康浩陵自己甚么也没说,但江璟既由他的言行而猜到了,与康浩陵亲口吐露,倒也没甚分别。

    康浩陵一听见义父,忙问:“怎么义父会吃亏?”

    江璟道:“你先听着,我不姓范,而姓江。你应承我,无论如何,切不可让尊君知晓有我这么一个人,暂时也别对他提起真儿。至于你师父那边,你知道怎样做。”

    司倚真微微一惊,望定了师父。师父苦苦躲避西旌追查十来年,一丝形迹也不流传于外。她从来谨遵此戒,即使与康浩陵早有长相守之志,亦不曾对情郎泄露过半句。如何师父突然自己揭穿了底细?

    康浩陵也不问究竟,肃然道:“是,我决不对任何人提起。多谢江庄主瞧得起我。”心下却有点着慌:“完了,还想请义父派人来湘西提亲呢。这下怎么办?”江湖道义与儿女情恋在心头略一拉扯,便想:“庄主如此信任我,我还用不着绝望。他一定另有安排。”

    司倚真却立即悟到了师父的用意:“啊,是了,师父是要藉康大哥之力,帮我找寻黑杉令。将来物归原主,师父要让李节帅知道,一切是他尽忠的意思。唉,唉,师父聪明一世,临到这件事,便痴心得糊涂了!”

    她暗暗懊恼,康浩陵浑然不觉,向江璟敬了酒,说道:“江庄主,你的恩德,我也不多说了。等我回到江湖之上,有甚么可以替你做的,请示下。”

    江璟道:“你替我将真儿照顾好,便是报了德。”

    康浩陵伸长了脖颈,讶然道:“这怎么够?照顾她…倚真姑娘,是我该做的。江庄主,请不要对我客气,尽量吩咐,我无有不从!”

    江璟以退为进,要的就是他坚实的许诺,当即假作踌躇,道:“唔,这样罢,请你相助真儿,替我留心某件物事的下落。真儿一直在替我办理此事,有你相助,我想她也很欢喜的。”

    司倚真心说:“来了,师父当真要他帮我找黑杉令。傻傻的康大哥,一口允诺便把自己卖了给我师父。”

    果然听得师父吩咐:“你将常居疑前辈在地洞口对你讲述的故事,源源本本对康大哥说了罢。”

    那日常居疑掘地道遁走之前,曾悄声对司倚真叙述黑杉令的部份秘奥,虽则个中详情仍不清楚,但黑杉令藏有富国强兵之法,已证实绝非空xue来风,只须找回黑杉令,请常居疑译出他母国文字,富强秘诀指日到手。事已至此,她只得对康浩陵重述常居疑的一番说话。

    待她说罢,江璟道:“常前辈要找的那枚精钢片,后来在中原人士之间流转运用,有个名称叫‘黑杉令’。可想而知,一直只作令符,枉费了其中积聚财富、制造利器的妙法。现下你明白这黑杉令对尊君有何助益了?”

    康浩陵听司倚真转述,背上已大起鸡皮,都不知那位常老先生还有这样足以造福天下的智慧。听江璟询问,更是凛然亢奋,答道:“义父若得了那份妙法,咱们大岐,便可…便可……”

    江璟拊掌道:“正是。当今大势,韩浊宜勾结北霆门,即将对伪蜀国不利,并为晋王谋富强;朱梁声势不振,却总归是大岐的心腹之患。大岐若得到黑杉令,那是常前辈所创、最源流的学问,连韩浊宜也不懂的。如此,岐王与你的义父大人,在乱世便握有极雄厚的本钱。”

    康浩陵想了想,却道:“不成啊,义父性子很傲,不是他自己凭本事争到手的,他就未必肯要。平白无故送件宝给他,他是不屑一顾的。”

    江璟微微一笑,心想:“李大哥的脾气我当然知道。”说道:“我有法子让他收下,因为这本来是他的物事。”

    康浩陵一头雾水:常老先生打造的宝物,又怎能是义父的?但瞧庄主万事筹画在胸的模样,江庄主守口如瓶,自己再问也无用。索性闭嘴,以免在心上人跟前出糗。若司倚真不在这儿,他便一定开口问了。

    江璟正色叮嘱:“只是一样,此事成功之前,万万不可让你义父知晓,以免替他惹祸,切记!”

    康浩陵信以为真,跳起来一膝跪地,发誓道:“康浩陵立誓不对义父提起黑杉令之事,直至令牌到手、敬奉义父为止。”顿了顿,将方才的允诺一并发进誓言里去:“我必不对人提及庄主的姓氏,也不提‘翻疑庄’学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