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仙侠小说 - 魔途振剑录在线阅读 - 五十 受审 8 冷笑天意

五十 受审 8 冷笑天意

    二封密报、三件事物、百言惊心动魄的变故,全指向一个人的罪恶。他最亲的人。父王都绝不如义子那么亲,他曾为一己生存而短暂离开父王,但是待义子,他毫无保留。

    李继徽心刚胆硬、狠决一世,少有温情表露,他倾尽所有的慈父情怀去疼爱康浩陵,义子竟卷在这所有禁忌之中。这些与叛徒、刺客相关的禁忌,只消触犯了一条,哪怕不是赤派中人,是岐王府中一个普通卫士也好,他也要将其以通敌罪处决。眼前,有一人却全数触犯,是他心底认作亲儿子的人。

    李继徽并未捶案发怒,也没有气沮伤心,他只静静将密报摊平案上,凝望着厅中青砖某处的一片黑迹,那是王渡和两名小头目遇害时的血印。他陡地冷笑一声。

    为人父者,无论待儿子严厉抑或慈和,若到生死抉择关头,多宁可损伤自己、换取儿子平安。倘使今日凤翔城破、大岐倾覆,他李继徽可以死,却定将剩馀的精兵与计谋用于保护浩儿的性命,绝无一瞬的犹豫。然而眼下面临的不是存亡关头,而是儿子的背叛。他笑的是自己命运!

    “看来浩儿与江璟、殷衡实有牵连。”李继徽推估内情,面貌便与平时一般冷静,心中想起义子时,甚至仍是慈爱的称呼。“那少年刺客,也是他们的后人。浩儿不知在江湖上有何际遇,与他们结识。四个终于成了一路人。”

    两个叛贼、一个大敌,他们和我儿子如何可以是一路人!

    李继徽自然绝未料到,江殷二人出走后,殷衡以自尽之法,命绝江璟之手,钱氏兄弟及应双缇等人早与江璟决裂为死仇。江殷两家纵有后人,也断无可能合谋来害他。他只记认被背叛的恨:江殷二人于一夕之间,留下令牌同时消失,殷衡更带走了钱氏兄弟等青派得力部属。

    自是西旌元气大挫,种下一年之后遭蜀王王建策动而分裂的要因。随后,江殷二人成功避过追杀,还杀了宋晏思等赤派精锐。

    邱述华的密报之中,并提及如何破获康浩陵勾结江璟的内幕。此事玄之极矣,密报受限于篇幅,仅作简述。李继徽摇了摇头:“西旌规矩,若遇大反常情之奇异事证,必详报事证搜集之缘由。缘由必以‘时、地’为经,‘人、言’为纬,与事证一同呈报。”嗤笑骂道:“邱述华那瓜皮,被浩儿出的事吓傻了,竟没遵守规矩,真他娘的该罚。要不是他在浩儿身边还有用,哼……”

    这“时、地为经,人、言为纬”的规矩,亦正是江璟所立。如此则可查证讯息来源,不致被流言所误,更可防敌人反间。江璟自己擅使情报攻防的反间计,这条规矩便相当要紧,李继徽当年对江璟赞赏有加,命令赤派探子恪遵。这时随口而出,连他自己也不知,是想起了或没想起立此规矩之人?

    “韩浊宜在韩城渡口与某一批武林人物会合,受其护送逃离,姓韩的人脸可真够广的。那些武林人之中,有人十七年前在松州城北,见到江璟和殷衡,记得江璟使‘回空诀’的威势,是这般认出了浩儿使剑的劲力……”

    密告康浩陵偷练“回空诀”的,是甚么门派?邱述华毫无头绪,密报更是语焉不详。“甚么凭空入屋、平地钻出?写的甚么鬼话?”

    李继徽只看明白了几个关键:“在韩城的根据地,那些人调虎离山、将剑术高的浩儿引开,然后凭空入屋,去向邱述华告密。他们那么做,显然是为了替韩浊宜进一步开脱,离间浩儿与赤派的关系,好教邱述华再不信任浩儿,一场搜捕不了了之。”

    “浩儿出屋寻不到敌踪,凭他如今的武功,多半搜出了潜伏在外的蒋劲虎。蒋劲虎不会说是奉我令保护邱述华的,我本来打算,万一邱述华查到浩儿甚么事,浩儿恼羞成怒,对邱述华动手,也会看在师兄的面上作罢。可是浩儿自己会想,他会怀疑邱述华…他会怀疑到我身上么?那些人这么一扰,竟把蒋劲虎暴露了。也罢,天意如是,天意如是!”

    “邱述华是浩儿在赤派之中最信任之人,为此我转调他主持‘右一上一’支署。浩儿对邱述华吐露习练‘回空诀’的来龙去脉,是他自己与江璟往来的铁证。韩浊宜的说辞尚须调查,但与江璟往来一事,浩儿无论如何无法否认。”

    “我听了妘渟门主言语,心下有些松动,这才安排邱述华去浩儿身边。我下这一着,全为预防万一,自己都笑自己多疑……”

    ——不成想,这万中之一的事果真发生。浩儿便是恨我暗中调查他,自己也洗不清干系。天意如是,我没有做错。

    李继徽叫进亲兵准备笔墨,吩咐顺便供酒。那亲兵见节帅兴致好,高高兴兴地布好酒具。李继徽自斟自饮,听着研墨声音,面上仍是淡漠。墨磨好了,亲兵润了笔,黄藤纸在李继徽面前铺开,他提起蘸了朱砂的笔,望着空白的纸面,蓦地里怔呆了。

    他译解密报、推测案情,乃至心中草拟密令,一直淡然若素,甚至有心思笑骂邱述华的违规,彷佛案情只是关于一个普通手下。他只没料到,自己的镇定是震惊到了极处所致,并非镇定而是无边的空虚。

    生平曾在空白黄藤纸上,以朱笔写下多少西旌内部赏功罚罪的命令,前一次他这般踌躇,已是十七年前,颁布对江璟、殷衡的终身格杀令。

    年轻的亲兵依照规矩,背过了身,寂静的厅中,良久没听见落笔声响,他只觉奇怪:节帅用令永远果决之极,倘不是速速写好,便是急不可待而传召账房来代写,因为节帅毕竟是军人,不太耐烦动笔。几曾有对着纸张半天写不出一个字的?

    李继徽又呆了片刻,双手按着纸一分,将之裂成两半。他旋即下笔如飞,半张纸写的是:“尔续行监视,毋使失其踪迹,与李曮会合后,即捕押之。蒋劲虎行藏已露,可遣其自归支署。另,查察告密者属何门派、缘何与江殷结怨。”

    另半张纸写:“李曮克日会合‘右一上一’头目,康浩陵到案后,亲审。”想了想,又在“审”字下添了一行字:

    “…其私通江殷二叛共刺客之罪,及谋黑杉令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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