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肺腑之言
听到我的话，金娜欣慰地笑了，双眼迷离地眯起：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一生……” “是啊……还是被你看透了……”我冲着金娜苦笑着，“好不容易藏了那么久……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金娜的手悄无声息地从我的脸颊滑到了我的下颚，又滑到了我的胸口，她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好怀念以前啊……小学的时候……一起在书法社的那段日子……” 我笑着道： “那时候，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送了我一支毛笔……” 听到我的回忆，金娜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可是，她眼角的泪水，却是更为汹涌地奔流而下。 “对不起……一生……我一直……都在骗你……”金娜突然呜咽着说。 “什么？” 金娜红着眼睛，带着哭腔，道： “其实……我是……故意接近你的……是你爸爸……让我在你身边……监视着你……从小学开始……就是……对不起……我从来……只是一件工具……” 金娜的话就像是一道天雷劈在了我的身上，那一刻，我的双手都是一阵颤抖。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我怒然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金恒锽，然后又看回了金娜，不敢置信地道： “你一开始……就是为了监视我？” “对不起……”金娜没有否认，“我们家……只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小小分家……我爸爸……要靠着本家的资源……才能维持家庭……你爸让我监视你和你的家人……” “为什么？”我寒声道，“为什么那个男人要这么做？” 金娜眼角的泪珠在源源不断地滚落而下，她凄然一笑，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你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用吧……我……只是一件工具……没有资格……知道那么多的……我要做的……就是接近你……跟你一起学习……一起参加书法社……一起去画展……去探望你的meimei……对不起……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我僵着身子，顶着寒风，只是跪在地上，拥抱着金娜，呆呆地看着她。 金娜胸口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出，可是我却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依然在变冷。就好像她身体里的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流逝着。 金娜含着泪，道： “知道吗……其实一开始我……是很讨厌你的……我不想自己的命运……被人cao控着……我不想……当一件工具……” 说到这里，金娜那苍白的脸上，终究还是浮现出了一丝少女的害羞，“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我……喜欢上你了……你是那么的帅气……那么英俊……你那么聪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你还那么的坚强，又对你的家人，那么温柔……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男人……那么讨厌你的我……却渐渐觉得配不上你了……对不起……一生，你能……原谅我么……” 我知道金娜此刻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对我有什么保留……我轻轻地咬着嘴唇，颤着声道： “金娜……问迹不问心，问心世间无完人……你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 听到我的安慰，金娜的脸颊上浮现出了美丽的笑容，但是她眼中的光芒，却在迅速地黯淡下去，而她的身体，也在渐渐变冷，就像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逐渐熄灭的火苗…… “呐……一生……”金娜轻轻一笑，就像是渐渐隐藏进丛林深处的小精灵，“我说啊……你……喜欢过我吗……” “我……”看着金娜那嘴角的一弧笑意，我却是霍然犹豫了。 我喜欢金娜吗？ 又或者……在我的心中，金娜算是什么？ 她在我的生命之中，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就好像电流轻轻经过我的皮肤，我的身体轻轻一颤，可是金娜的话还未说完，她却已经闭上了眼，轻轻触在我胸口的手，已然如断翅的雪鸽般落下。 “金娜？”我轻呼出声。 可是，金娜的身体，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还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宁静而安详，嘴角凝固着一丝牵挂的笑意，仿佛一个做着甜美的梦的天使。 “金娜！”我发出了嘶哑地呼唤，理性在告诉我金娜已经死去，但是不甘的内心，却如同被猎人围杀的猛虎般在发出最后的咆哮…… “她已经死了……”金狐仙子缓缓地走上了前来，遗憾地道，“她的慧根终究还是次了些……爱新觉罗的血统也不够纯净，她毕竟只是分家……所以她没有能够渡劫，能稍微撑一会儿，已经很不容易了……她……”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 清澈柔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狐仙的声音乘着风，絮絮而来。 “一个迷醉在爱河中的平凡女孩。” 狐仙说的没有错……金娜，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而已。 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比起来，她都太过普通。她没有妖术，没有身怀大能，也没有什么高瞻远瞩的眼光，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个无意间被卷入这场冲突的可怜女孩而已……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过往的记忆，曾经的画面，就像是被风吹来的细沙，迷离了我的眼睛。 那一刻，我听到，沙也在哭泣。 对我来说，金娜是什么？ 她在我的生命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我们都是同班，她也都和我无话不谈…… 她在我生命里留下的那些痕迹，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虚假的？ 或许，我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可是，有一件事，却是清楚的。 那就是，她的笑容，曾经在一个个灰色的夜里，无数次救赎过我。 当我一个人无力支撑家庭的压力时，是她一次又一次鼓励我，给了我生命的信心与期望。 此刻真正失去了她，我才感觉到了心中的空洞，竟是那么的大。 狐仙如同风一般静悄悄地走上了前来，她凝视着我，一双宛若黑尖晶石般的明澈眼眸定定地看着我。 狐仙丹唇微启，轻轻地道： “现在，你可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低下了头，颤抖着手，轻轻地覆盖在了胸口之上。 “我现在才明白……我原来，那么爱过一个平凡的女孩。金娜……她是我的初恋……也许，也是……我的爱情。” “那就把你的回答告诉她。”狐仙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投射出了深深的忧伤，她的视线落在了躺在地上的金娜，“证明你对的这份情意。” “虽然……她已听不见了。” 语毕，狐仙轻轻摊开掌心，在那里，一颗圆润玉亮的灵元金丹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金娜，她的表情是那么的祥和，我缓缓蹲下身，轻轻伸出手，将她脸上那略显散乱的发丝微微理顺，之后，我深吸了口气，重新站起身来，接过狐仙递给我的金丹，一步……两步，走到了广场的正中心。 头顶上的乌云依然在盘旋集聚着，暴雨尚未到来，云层之中闪电如同万千暴怒的雷龙般隐隐作孽。 风吹来的沙，在哭泣着，仿佛也在见证着这一刻的悲伤。 我缓缓地走到了那从天幕上垂落而下的铁线，铁线的另一头，则是连接着气象气球。 我知道这一刻，我该做什么。 我也很清楚，狐仙在告诉我什么。 在人能够失去的所有里，爱情，排名第几？ 有多少东西，有着比爱更高贵的价值？ 我轻轻伸出手，握住了铁线的一头，头顶上的雷电闪烁不断，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当一个人失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物件时，他才能够渡劫。 我曾经无数次计划渡劫的契机。 可是，这一刻，我的渡劫，却并不是我所期望。 这一刻的渡劫，只是为了给金娜一个回答而已。 为了证明，我对她的爱情。 证明我对她的爱……足够深刻。 证明这个平凡的女孩，在我的生命轨迹里，留下的足迹，是足够的深。 如果我没有能够渡劫成功，那么，就只能说明，她……终究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道浮云而已，我并没有那么的爱她。 但是…… 只是当我指尖触碰到铁线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明白。 这一次的渡劫，我一定会成功。 绝对……没有失败的可能。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雷声，没有震动，没有丝毫触电的感觉，下一刻，整个世界……都化作了一道白光。 亲情、健康、尊严、理性、信仰、灵魂……还有爱情。 一次次的丧失，一次次的剥夺，一次次的坠落…… 从今以后，我是不是……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白色的浪潮缓缓退去，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世界，已经被滂沱大雨所充斥。玉狐宗和LDH特种部队的人依然对峙着，而在广场的另一边，金娜依然静静地躺着。 “老……老大……”小夭的惊呼声传来，她急急忙忙地将手中的一块TheOne披风丢给了我，我顺手接过，随手一甩，缠绕在了腰间。 此刻的我，身上除了小夭丢给我的披风之外，已是一丝不挂。 第八劫…… “已经过了么……”我轻轻地摊开了我的手掌，看着我手心里的道道纹路，自言自语道。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黑泷堂眯起了双目看着我，眼中流露出的，是复杂之色。 我缓缓地抬起脚步，走向了跪在地上的金恒锽。 金恒锽的双目已经难以睁开，他体内的鲜血也已几乎流尽，但是他依然活着，能够撑到这一刻，不过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濒死的遭遇而已。 看到我迎面而去，金恒锽冷笑出声： “我早就说了……想杀死我……得收点下葬费……现在……可满意了？” 我静静地看着金恒锽，那一刻，他身体的一切数据，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身体构造，他的筋rou、血管、骨骼构造，还有大脑皮层的褶皱……所有的数据，都如同CT图般呈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并不是我扫描了金恒锽的身体，而是我通过金恒锽的身体外观和形貌特征，在我的脑海里自行根据人类基因图谱重组了金恒锽的基因，从而再在脑海里对他进行人格分析，经验重构，从而构造出关于他的躯体、大脑的物理构造的全貌。 这是……通算术的能力。银狐，就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不单单如此。 在物理构造的基础上，这一刻，我更进了一步，不单单是金恒锽的大脑构造，在这一刻，我能够清晰地读取到金恒锽的思想的全部。 大脑仅仅只是硬件而已，就算是知道了一个人的全部大脑结构和神经元的电信号，也是不可能体会到一个的主观感受的，因为意识这个东西，就像软件，是依附于大脑这个硬件之上，具有随附性，可是在这一刻，我却能够在脑海里重新组建出金恒锽的全套意识。每一条神经元电信号背后传递的逻辑，组合的意义，建构的理念，都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系统化的信息编码。当然，这种信息编码，并不是人类的自然语言，而是大自然一切粒子按照某种统计学规律运作的物理语言，但是我的大脑，却已经可以通过将这种物理语言进行翻译，将其转换成自然语言，甚至是更特殊的人工语言了。 读心术。 这是……我第八劫得到的妖术。 从金启明身上，我得到了通算术。这大概是因为金启明在夺取我意识的过程中，需要精密计算我的参与意识吧…… 但是，我会得到读心术…… 大概是因为，我的内心里，是如此地渴望着，去读取那个……我永远都无法再读取心声的女孩的内心絮语吧。 我冷冷地注视着金恒锽，道： “我知道，你在等着我杀你。但是……你不如如愿的。我已经明白了这些年来，你安排金娜在我身边的真正用意……我知道我对你的价值，你在计划着把我作为你渡到第九劫的工具。但是……你想都别想。我不会杀了你，会就这么看着你，慢慢死去。” 听到我的话，金恒锽终于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终究还是看破了么……不愧是流淌着我的血的种啊……” “你错了。”我淡淡地道，“我这副身体里，流淌着的，是那个女孩的泪。永远不会是你的血。” 金恒锽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几分，他嘲弄地笑道： “你有资格说这番话么……你的什么不是我给的？你的生命，你从小到大的费用，还有你身边的女孩，甚至是你的爱情……你的一切都是我一手打造的，你走到今天的路，没有一块石板不是我铺就的，你永远都会活在我的影子下……你觉得……你能摆脱我的掌控么？别说笑了……就算是刚才那个女孩挺身保护你，你以为，不是我暗中施展了控身术，她会挺身救你么？” 我静静地看着金恒锽，最后，淡淡地道： “她会的。” 听到我的话，金恒锽的身体骤然僵硬，疲倦的双眼，也变得更加黯淡了。 “你的一切我都否定……但是只有一点，我要感谢你。那就是，你把她送入了我的生命。”我轻轻地道，“没有她，我不过是另外一个你而已。” 听到我的话，金恒锽的身体，骤然一颤！ “原来……是这样……”金恒锽缓缓地低下了头，“原来是这样么……呵呵……哈哈……哈哈哈……” 金恒锽突然炸然大笑，笑声如同铜锣鸣鼓，在我的脑海里不住回荡，可是就在某个瞬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然后，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静静地跪在那里。 跪在那块不到一米见方的小小石板上。 凝固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