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鬼眼
“你们都能喝，凭什么我不能喝。” 姜辰对这种差别待遇极为愤慨，生怕被人抢了似的，铜爵杯底已空。 那是上好的渭城烧酒，酒精浓度惊人，他只觉一股火辣辣的液体沿着喉管滑下，酒气顿时上头，烫红了眼角和脸颊。 冰灵眨了眨眼睛，恍惚的问道：“你还好吧？” 姜辰举杯望向边城的明月，只觉天地都倒了个个儿，又觉自己正走在云端，像神仙一样能御空飞行。 他醉眼朦胧的转头看向冰灵，隐约认出那是一个比传说中的狐仙还要美丽几分的冰清女子，便醉声叫道：“我认得你，你-你是狐仙jiejie-” 冰灵尴尬的看着这个醉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年，一抹红云映上了脸颊，还好月色昏暗，没人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 姜辰醉了，但却不知道自己醉了。他和这世间大多数的醉鬼一样醉的不省人事，就算此刻惊雷滚滚在耳畔也不会被吵醒。 可是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苍穹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只血红的妖冶的瞳孔。那只红眼睛看不清有多大，但倾泻而下的月光竟被它一丝不漏的挡住了。 常理来说，如果碰见了这种诡异的天相，一枚血色瞳孔代替了明月高悬苍穹，很容易就教人跟地狱的恶鬼联想到一块儿了。正常人应该感到害怕才是，而梦里的姜辰却一点都不怕。不但不怕，他还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无垠的旷野之下，好奇的盯着那枚血瞳，莫名的想要去亲近。静到极致的碧青荒草没住了他的膝盖，姜辰惊异的发现，当他心里想要伸手抚摸那枚血瞳的时候，那枚血瞳就倏忽出现在了他面前。 无数根和小手指一般粗细的血管纵横交错在瞳孔之中，细细看去，那些流动在血管之中的红色液体如一条条泾渭分明的红色溪流，正温暖而神秘的望向了自己。 姜辰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血管中的液体蓦然加快了流动的速度，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如山洪一般爆发了出来。 他想释放，但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灵魂如烈火般灼烧起来，隐约而来的焦灼之味令他回味无穷。 火越烧越旺，而他伸出的右手离那枚血瞳的距离竟越来越近，血色瞳孔低低的呜咽着，似远行异乡的游子哼唱起了古老悠扬的归歌，不断的呼唤着他：来吧，再靠近一些，来吧，再近一点点就可以了- 那个声音熟悉又陌生，透着一种淡淡的神秘高贵，教人忍不住的意乱神迷，沉沦，再沉沦。 偏在这时，猛然望见一只木剑自旷野尽头疾驰而至，姜辰豁然抬头，恍惚认出了是只木剑。 那只木剑来到他的身前后，白光乍现，竟是幻化成了一个仙骨铮铮的青衣道人。那道人伸手cao起了木剑，不由分说，一剑便朝着他的天灵盖生猛的砸了下来。 姜辰精神一震，即将落到血瞳上的手指倏的收回，下意识的用手掌去格挡道人的木剑，口中狂叫道：“你有病吧，干嘛用这破木剑拍我？” ---- “终于醒了！” 轰然听见冰灵的声音，姜辰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不由惊叫道：“冰灵救我！” 睁眼的同时，就看见了冰灵那双冰晶般美丽的眸子，而后看见了听见声响，迅速出现在他身边的路十一和碧落。 青敖则负手立于月光之下，掌间的银月与四周的皎洁交相辉映，闪烁着凄厉的寒光。他始终比任何人都冷静几分，当大家都顾不得警戒的围在姜辰身边的时候，他就主动承担起了警戒的角色。 姜辰使劲摇晃了下脑袋，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已从梦境中抽离了出来。他想起梦中那枚悬于天空遮住月光的诡异血瞳，不觉后怕不已。还好明月剑的及时出现拍醒了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路十一却没第一时间问他发生了什么，而是直接对冰灵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姜辰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张口欲言，陡然发现冰灵竟哭了。温热的泪珠落到他的背上，溅起一片涟漪。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路十一声色俱厉，看得出他迫切的想了解真实的情况。姜辰奇怪的想，为毛不直接问我，而去凶一个女孩子？ 却见路十一赫然看向了自己，严肃的道：“不许讲话！” 冰灵停止了流泪，她背转身自不愿大家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断续的声音自她口中传出，像在呓语，又似叙说着一个古老预言，她说：“我-我看到-看到一-一个年轻人，触摸到了末世血瞳，来自地狱的恶魔涌入了纷乱人间。还-还看到，”冰灵忽然住口，肩头耸动着，似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路十一疾声喝道：“还看到什么？” 他奋力扳过冰灵的肩膀，却见两抹血痕自少女的眼角滑出，竟是两道血泪。 碧落伸手将冰灵揽到了自己怀里，愠声道：“不要逼她了，她的天魔眼刚觉醒没几天，能看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路十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片刻才慢慢收回。他没再看姜辰一眼，起身走到了青敖身旁。两人交头接耳了一阵，似在相互交流意见。 姜辰缓缓站起，他默默取下背上的明月剑，紧紧抱在了怀中。 这一刻，他是孤独的。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觉一梦醒来，大家都陌生了不少。连最和自己亲近的冰灵身上，也隐藏了许多高玄的秘密。 姜辰不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他觉得那是一件无聊并且危险的事情。但如果那些秘密都和自己有关呢？刚才在那段漫长的梦境里面，主人公除了明月剑幻化成的青衣道士，就只有自己一个。而冰灵却对众人说，有个年轻人触摸了末世血瞳？！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也没听师父提起过，但他也十分确定，最后一刻的时候，他的手并没碰到那枚血瞳，可为什么还是感到惴惴不安呢？ 这些人太奇怪了，最奇怪的就是路十一。 他将心一横，径直走到路十一身后，这时他和青敖已经结束了交谈。青敖见他走过来，识趣的走向了另一边。 姜辰这才看清楚，现在几人所处的位置恰是一个入口。 那是一条看不见几许长短的古道，古道的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荒原上的枯草被白日里的大雪覆盖着，冰凉的雪意很快会化成清水，而后渗进草下的土地，为来年的青草种子提供必要的水分。 路十一正望着那片荒原出神，对姜辰的到来恍若未觉。 姜辰整理着纷乱的思绪，慢慢开口言道：“十一师兄，我要跟你学修道。” 我要跟你学修道！ 短短七个普通的字眼，却一语道出了少年此刻的全部心境。所有的委屈、不解、悲伤、倔强、执念，全都汇到了这七个字眼当中。 此时月色偏西，很快黎明就会出现。 路十一低头，良久，抬头，望月，道：“为什么？” 姜辰沉默片刻，凝重的说出了修道的理由。 他说：“我要修道！” 我要修道，所以修道。这少年似乎对自己认定的事情，永远都有这样一个简单到极致的，教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路十一笑。 他想起城门初见的时候，这少年表达自己为何出关的问题时，对萧鼎风也是这种一般无二的语气。 但萧鼎风拒绝了他，而自己则帮了他。 姜辰很想自己少年的时候，天真的以为只要他要学，别人就得教。真是没长进的家伙，萧鼎风拒绝你的时候，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路十一叹口气，轻声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却要姜辰回答他一个问题。 姜辰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疲惫，正色道：“师兄请说。” 路十一看了他半天，却发现这少年没一点躲避的意思，才慢慢道：“你回答我，是你触摸了那枚血色瞳孔吗？” 姜辰直视对方的眼睛，一字字的答道：“不是我！” 他说：“我一直想要请教师兄，在我梦里出现的那枚血瞳，到底是什么东西？” 路十一轻笑，转身在篝火旁眯起了双眼。 姜辰以为他不愿回答，便失落的席地坐到旁边，不停往火焰里加火。 沉沉欲睡的之际，忽又听路十一漫不经心的说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一只鬼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