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2 解铃系铃

    林三进入王游之的道界，登云上天，终于来到五准圣近前。

    五准圣各自端坐，左边坐着王游之、谢太安、庾亮，右边坐着温太真、陶五柳，都微笑看着林三。

    王游之伸手一指，道：“东皇，请随便坐吧。”

    林三目光一扫，见此处还剩下两个座位，一个座位是在正中最高处，是最尊贵高大的；另一个座位是在末尾偏角，是卑微低小的。

    “王阀主想让我坐哪一座？”

    王游之笑道：“人各有心，天地自有志，随心所欲，各安其道，请东皇随意。”

    林三迈步便向最高处走去，五准圣立即目光闪动。

    林三到那高座前停下，笑道：“这座位不好，坐着嫌太大，躺着嫌太小，硬邦邦不合体，我不坐这位。”

    接着翻身来到末尾小座，点头道：“我人小正好坐小座吧。”

    准圣都盯着林三，目光复杂。

    林三正要坐下，突然又停住，伸手抱住那小座，猛地托起，两步走到庾亮身旁，笑道：“王阀主说的不错，人各有心，天地有志，人大坐大座，人小坐小座，这是天理。不过这座位的位置太偏远，怎么和诸位说话呢？我搬来和我老泰山一起，这才好说话。”

    众准圣心头微惊。

    林三坦然坐下，又对庾亮问道：“阿爹，你说我坐这里可好？”

    庾亮略迟疑，接着笑道：“你既然叫我一声爹，我哪有不应？”

    众人都不禁微笑，一直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弛起来。

    谢太安道：“东皇之前在中洲时，便是特立独行，行非常之事，今日重归，却是一点不变。”

    “谢阀主这是在夸我吧？想天地广大，非有特立独行之士，不能动天改地，成就大事。远古之事，古神为主宰，若不是五圣人特立独行，恐怕万灵永世为鱼rou。这特立独行，却不算坏。”

    谢太安略点点头，不再说话。

    王游之道：“东皇，今日夜邀，没有别的。只是我等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此处是在我道界，上不达天，下不及地，我等尽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畅所欲言，各表心迹。你以为如何？”

    “好。”

    “你如今是妖族东皇，但你还是不是王戟？”

    “我是。”

    “你如今不死，能做回原先的王戟吗？”

    “不能。”

    “不能回旋？”

    “不能回旋。”

    王游之冷道：“好，那便是没有王戟了，只有东皇了。”

    林三道：“李耳大圣有三清，庄周大圣有两身，释如来大圣有万亿佛体。天上照耀之物，名叫太阳，又叫日，又叫金轮，又叫阳景。身虽多变，名虽多种，但一颗心总不变。阿公，你要体谅我。”

    王游之闻言不禁心中一颤，久久不言。

    旁边庾亮叹了一口气，道：“王戟，我知道你是重情义的、真心的，我是最体谅你的。但你要知道，大事大局，容不得半点疏忽。你如今是妖族主，也当知道为主不易，当尊最难。你也当给我们一个放心的交代。”

    陶五柳也道：“王戟，疑虑如野火，早灭无灾，久生成祸。在场诸位，从私心来说，都是喜你的。但从大局来说，不由得不疑你。解铃还需系铃人，今日正是解铃之日。”

    林三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诸位尊长，亲我爱我，我林三万世不忘。但我也知道，自古以来，权不容亲。论到大事，必要在最开始说清。”

    众人都点头，盯着林三。

    “我王戟若不是妖族主，我必定仍做原先王戟，领我九幽道，为中洲鞠躬尽瘁。但如今我做了妖族东皇，这担子拿起便不能放下。”

    “我知道人妖不同，如水油难溶。人族轻妖，妖族厌人。如果我没有猜测，诸位所担心的，是我为妖族之主后，会在未来引妖族进犯中洲，如同古神那般，是吗？”

    王游之点头不语。

    谢太安道：“王戟莫怪我等疑心，古神起祸，使得我中洲四处破败，元气大伤。我等再不能承受再来一次的灾祸。且你的手段我们都是知道的，若你真要做这事，恐怕还要胜过古神。”

    林三沉默。

    许久之后开口：“诸位，大事大局，我空口来说，不可相信。但常言道，观古可以知今，只看从远古到今日，妖族无论强弱，是否进犯过中洲？我似乎没听过这事，反而听过王阀攻妖。”

    王游之神色微变。

    林三道：“我说这话，并非指责中洲门阀，而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为何妖族即便在至强之时，也不向外侵犯？若是换作古神，早已搅了天翻地覆。这其中是关于妖族的习性，诸位久居中洲，因此不知。”

    “如何习性？”

    “诸位不知。妖族之中，最重旧土，安土重迁，至死不离其家。一方山水养一方生灵，中洲豪奢好争，北洲却简陋安居。因此，妖族虽然至强，但不外侵犯，他们认为，别处再好，却不如自家。”

    众准圣略沉思，暗暗点头：“似乎有理。”

    林三又道：“天下有四洲，这是经历无数岁月的结果，岂不是天理造就？各家自有各家事，各家自有各家情。诸位担忧妖族侵犯中洲，但侵犯中洲对妖族又有什么好处？”

    陶五柳道：“王戟所言似乎有理。众所周知，妖族不修灵法，专炼血脉，中洲虽然广大，对妖族来说，却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林三道：“另外从我个人来讲，中洲各阀都是我尊长亲友故人，当初我做九幽道主，为中洲防卫，如今我做妖族之主，又怎会侵犯中洲？诸位若信我，我确保，在我存活之时，北洲绝不犯中洲！”

    众准圣听了林三一番话，至此心中安定下来，疑心消除大半。

    王游之见林三目光灼灼，不禁笑道：“王戟，今日重见你，虽然身份迥异，形势剧变，但你为人仍和当初一般。杲杲日东升，清清月出辉，说的岂不是你？王戟，近前来！”

    林三缓步到王游之近前，蹲下道；“阿公，物是人非总常有，真心不变却难见。我也是变了的，望阿公不要嫌我。”

    王游之握住林三的手，笑道：“王戟，你既然认这姓，我便总不嫌你，总爱你。我王游之一生风云，什么事情没有见过？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凤育九雏，各飞九方。你天生不凡，自有造化，这造化是你应得的，我唯有喜悦。”

    “阿公明白我心，王戟感激涕零。”

    “好孩，天地广阔大，朝阳耀明景。我已老迈，未来总是你这样人物撑起天的。”

    “当初我收你进王阀，本来是在你身上看出一丝承中洲道统的机缘，但天命不由人，你走到今日，恐怕也是天命注定。好好好，原先你做九幽道主，今日做妖族东皇，虽然总出人意料，但我知道你的本心，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放心。”

    “阿公，阿公，句句铭心，永世不忘。”

    二人的手紧紧握着，似乎从来都没有握得这样紧密。

    众准圣见祖慈孙孝，都喜悦，暗道：“林三虽然身份迥异，但为人不变，重情重义，念旧存今。有这样人物，正是我中洲之幸，即便他不在中洲，但总是一片中洲心。我等还有什么担忧？”

    此番交心密谈，将事情都说开，众人心头都放下一块巨石。

    谢太安道：“王戟，今日一谈，我等对你再无半点疑心。你做北洲东皇，是最适合不过。北洲中洲联合也是最适合不过。关于古神大劫之事，你有什么见解？”

    “在场诸位都是通天大能，我王戟不过小辈，岂敢卖弄空谈？还是听诸位为好。”

    “欸——王戟，天地以能者居前，不以老者为上。你尊敬我等，这是私情，权衡大局，估量大势，这是公情。如何拘谨过谦？我等正要听你见解。”

    庾亮也道：“王戟，你做妖族东皇，自是别有视角，尽管说说，此处都愿意听你讲谈。”

    林三点头：“诸位尊长信我，那我便不拘好坏，一股说出我心头所想。或有荒谬，仅做抛砖引玉，望诸位海涵。”

    “请讲。”

    “之前我在中洲之时，关于古神大劫之时，曾受过王阀主的教诲，当时我不甚明白，但如今想来，却是句句箴言，深切透彻。”

    “王阀主曾讲，古神大劫如天地生脓疮，必要脓疮鼓到最大，到疮破脓水流出，这劫才能真正结束。佛家言，生老病死，成住灭空。这是事物演变的不变真理，古神大劫虽然恐怖，但也应在这规律之中。”

    “那如今可是到了大劫结束之时？”

    林三点头又摇头：“脓疮已经涨大，但并没有到最大，还差一点，仍少半分。”

    “如何知晓？”

    “古神大劫看似是古神引起，但我认为是天地自生，新陈代谢，去旧出新，如龟蜕壳，似鹰脱羽。此事千年万年不出，但一旦出现，必要死去活来、命悬一线，才算罢休。看如今之势，古神虽然行祸不少，但还不到死去活来、命悬一线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