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你在人声寂寞中
辰时三刻，南城街人来人往，众声初沸。 两日前因京都横空一箭引起的热议并未结束，只是敌不过柴米油盐的琐碎，人们一边忙碌着生活，一边谈论此事。 “我听说小神医已经遇害，昨日桃李亭发现一名白衣少年的尸首，面目全非，满身是伤，但腰间有一柄秋水雁翎刀，极像是小神医一直带在身旁的那柄。而且，听做糖人的老李头说，昨天小神医一整天都没有在十字街口出现。” 闻者纷纷扼腕：“侯府欺人太甚！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灭口，到底有没有王法了！” “这些个权贵，不但背信弃义，还视人命如草芥，简直刍狗不如！” “唉！可我们又能怎样？说到底整个鸿国百姓的安宁都是靠这几位侯爷保下的，如今一桩婚事，一个少年，算了吧。” “我看此事未定，小神医乃是修道仙人，即便身陨也不会如此悄无声息，而且永安城哪天不死几个人？说不定那死去的少年只是模仿小神医，不幸身亡。” “那倘若小神医没死，又在何方？” …… 千亦在熙攘的长街上行走着。 没有绕远，只是选择了最快的路。 他能行于九天，也能在数个呼吸间到达宁侯府，但他知道这路上并不安宁，也许最近的路反而最远。 他依旧是离开国院时的那身穿着，上身袒露，不躲不藏的走在街头。以千亦这一月来积下的声名，本应在第一眼便被众人察觉，然而街上行人如织，却无一人目光停留在千亦身上。 千亦并没有用什么法子隐去身形，而是众人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路人，自然不会多看他一眼。 这是一个奇妙的境界，千亦说不太清，他只觉怒火冲天的同时，心思清明，紫府幽静，气血即可随时沸腾又可随时平息，就仿佛处在极动与极静之间。 他走得不快，速度与来往行人无异。 但不多时，这份平静便被打破。 南山下忽然掀起一片剑啸，无数学子乘着法宝，追出有容国院。他们御空飞行，在人群中搜寻千亦的身影，只是连在千亦身边的人都察觉不出千亦，他们又如何能找到？众学子在空中盘旋了半晌，只得先飞向宁侯府。 这些学子如此一做不要紧，可激动坏了长安城的百姓，一个个大呼小叫，又蹦又跳，像孩子一样兴奋莫名。 一直议论不休的话题也在这一刻有了结果，人们愈发相信事情没有结束，有一场惊天大戏正等着他们。 千亦仿若未闻。 当众人欢呼雀跃时，他依旧平静地走着自己的路。 然而这丝与众不同终于引来了第一个阻拦者。 身穿暗红色长衫，手里拿绣花小扇的黄道安拦在千亦身前。 他的出现其实与婚事无关，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谁与谁成婚，但他知道千亦与这婚事有关，且今日一定会来。 黄道安眼中满是赞叹和惊讶，看着千亦，啧啧称奇：“如此完美的rou身，如此浓郁的杀气，如此沉静的气息，简直是天生的杀手，若不是你的那帮蠢货同窗，恐怕今日踏破铁鞋也找不到你。” 千亦看向眼前的男子。 来者面容清癯，颧骨颇高，倘若忽略他身上的暗红色的长衫和花魁式的小扇，就如一个乡下教书的穷秀才。 但千亦也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杀气，后者分明面带笑容，语气平和，没有丝毫凌厉之色，却如雄狮窥视，不怒自威，自有一股令人心摄的悍然。 千亦并无畏惧。后者的凶悍与他无关，他甚至没有问男子的来意，只冷冷说道：“让开。” 黄道安犹自沉浸在欣赏之中，摇头叹息道：“只可惜啊，这般绝妙的胚子今日就要毁了！回去别叫本殿主知道是谁接了这么混账的生意，本殿主保证不弄死他……” 千亦已失去耐心，五指间风雷暗涌，一股滂沱之力汹涌而来。 黄道安看着千亦的手，依旧面带笑容：“在人生最后时刻，你又何必如此着急，何不多说几句，指不定我便回心转意了……” 话语再次被打断，千亦已轰然出拳。 几乎在抬手的同时，拳头便已轰至黄道安眼前—— 无声无息，无征无兆，无气无势，像一个武林莽夫打出的一拳，但黄道安却极为清楚，这是力量极度内敛的表现，外人看之嗤笑，当事者却看之骇然。 一拳有如汤汤巨浪，洪洪汩汩，八方逐没！ 黄道安绝不怀疑，自己若敢挨上这拳头的一丝一毫，不死也得重伤。 但惊骇和惊喜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摇摇头，满脸惋惜，手中小扇贴着千亦的拳头挥出，握扇之际，小扇已化为一柄匕首，同样无声无息的斩向千亦脖颈。 千亦全身汗毛炸起，在黄道安摇头之际，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危险便袭上心头，他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避不开后者的一击。 这并非是道法，而是纯粹的修为压制。 对方的道行远高于他，于是这看似不快的一斩，即便退避千里，也无法逃开。 危如累卵之际，千亦神动紫府，思存魂魄，刹那间，一尊高达百丈，三头六臂的怒目修罗已凝形而出！ 修罗腾起万道神火，掀起无上梵音，轰然朝黄道安压去！ 这一术无形无色，是来自神魂的镇压，黄道安修炼数百年，修为已至九问境巅峰，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便能跨入大道，但他终究没有跨入。 不曾跨入便无法坐照自观，便不见己身神魂，对于千亦施展的魂术，黄道安只能感觉到冥冥中一双巨目带着无穷威严凝视着他，这双巨目超越了一切信仰，一切伟岸，只有灭之不熄的滔滔怒火！ 他仰头望着这双巨目，瞬间落入虚无。 手中的匕首一顿，千亦一拳轰在黄道安脸上。 不过这一拳并未取得惊人成效，反而如一拳轰在纸上，力道绵绵而去。 黄道安如落叶一般飘回地面，落地时即盘腿闭目，一动不动。 千亦微微皱眉，因为后者根本不像是遭受重创，反而有些像突破境界。 犹豫了片刻，千亦终是没再出手，举步消失在人群中。 热闹欢呼的众人此时才稍作停歇，被华丽道法迷住双眼的百姓，对身边短短一瞬的生死交手，没有丝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