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猎虎（一）

    雨雪纷纷相交而落，将林间血腥气一时冲得淡了些。雨雾烟岚中，韩施语有些踌躇，今日阳光兀自这么一照，她激动过了头，竟漏算了山间气候多变这一说法。她原就不大识路，之前一番往里，全靠与殷殊瞎蒙乱撞，眼下雨雪纷扬，她抬眼四下看了一圈，悲切地发觉，此时在这片林深树老之处已然辨不得东西了。另还有一则，林中异兽，如雪狼雪豹者，诸以雪色皮毛居多，这样的天气，更有利于它们隐蔽身形，于自己而言却多了一层凶险。她一边想着，一边使出轻功踏空而起，浮立在最大的一株古树的树梢头，放眼望了一望，发现前方不远处隐约有一个洞口，决定先将这场雨雪避一避再做打算。

    她旋身从树梢上平稳落地，朝山洞的方向大致指了一指，对殷殊说：“那边有个洞口，我们先去避一避雨雪。”

    她这样一说，正十分合殷殊心意，诚然点头应道：“嗯，是得避避。”接着殷殊又将煞龙圣剑交到她手中，嘴角一扬，荡出一抹浅淡笑容，“天雨路滑，可用煞龙圣剑先行探探方再落脚。”韩施语惊疑不定，若她没有理解错误，殷殊的意思是让她把煞龙圣剑当拐杖使？她先前提议用煞龙圣剑劈柴便觉得十分有损神剑威名，颇有些过意不去，如下听了殷殊的话，心里头的那点过意不去，一下子就释然了。她拿着长剑，在雪地里探了探，感到殷殊果然对煞龙圣剑的用处非常了解，想来平日里没少这么做。

    韩施语将心中疑虑放了放，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没走出半丈路，身子一滞，已被定在原地。一回头，殷殊一只脚正踩着自己的裙角。见他目光正从裙角移到自己脸上，然后凤眼微眯，理所当然对她道：“剑既给了你，你是不是该护着点我？”

    韩施语近日对殷殊的泼皮无赖见怪不怪，会意地拉过他的袖口，咬了咬牙说：“你跟着我的脚步走。”殷殊反手将她牵住，一双眉眼未语先笑弯了弯，薄唇一启，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如此，便有劳施语多多照拂了。”韩施语耳根子痒了痒，身子跟着麻了麻。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半晌，殷殊倾着身子替韩施语挡了半数雨雪，亦分不清是谁在照顾谁。直到抬眼便可见山洞入口，韩施语才发现，洞口两边均有些断木残枝，截断处形状参差不齐，显得很是诡谲。

    韩施语站在山洞几丈开外，着实愣了一愣。凭着直觉，她感到这处地界不大安全。她将煞龙圣剑执于掌中，屏气凝神催动内息细细探索一番，却未探出些什么。她依然不敢大意，思忖片刻，才侧身对殷殊煞有介事叮嘱：“我先过去看看，你在这里不要动。”殷殊倒是一脸淡定配合地点头。

    韩施语壮着胆子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轻咳两声缓解了一下尴尬才道：“若生变故，煞龙圣剑可听你使唤？”

    殷殊暗搓搓笑了笑，一派正紧回道：“煞龙圣剑自会护主，你无需忧心。”

    韩施语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已脚尖一提，转身直往洞口断丛之处。她在洞口离得较远处的一丛断木处站定，裙角一掸，蹲身仔细辨起断木的纹路来。纹路纵横交错十分不规律，树皮外翻，显是被尖利之物由内而外破坏，像是磨牙亦或是磨爪所致。深吸了口气，她觉得这口气好像吸到胸口就沉不下去了，卡在那里，带着林子中植物的气味。韩施语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她能想到这个地方，以古木磨牙的异兽，除了雪虎大概也无其它了。

    韩施语心口一惊，莫不是误打误撞到了雪虎的地界？随手捡了一根细瘦断枝，小心翼翼朝着洞口行得近了些，轻轻扫开刚覆上的落雪，仔细识别着是否有被掩盖住的足迹。果然，覆雪之下，依稀可以辨得碗口大小的梅花朵，想来此处正是雪虎的老巢无疑了。

    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高亢嘶吼。韩施语后颈倏然扫起一阵不详凉意，她急忙回头搜寻殷殊的身影，却见之前他站定之处已不见人踪。她心底一沉，嘶吼声处树影摇曳，激起一阵小风浪，带着琼苞玉屑乱抛轻坠。一头雪虎慢慢从林中显出身形，张着血盆大口露出臂长尖牙，瞪如铜铃似的眼泛着血色红光，下颌鬃毛上残留着殷红血渍，它卷起长舌舔了一舔，雪白的鬃毛上便再添一处血腥，模样极其狰狞。

    韩施语不禁打了个哆嗦，将手中长剑捏紧一分。她心中清楚，以她仅存的功法，若要硬拼，根本不是眼前这头凶兽的对手。她原就没想过硬拼，便是用脚指头思考，也当使出轻功直接逃了作罢。然而，此时此刻，她的足心却像生出藤蔓根茎一般牢牢盘在原地。殷殊在哪里？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眼下也只能借助煞龙圣剑搏上一搏。

    踌躇之间，一抹身影蓦然自雪虎上方掠下，半空中似脚点气浪，黑发飘逸，长袍翻飞，如同神仙驾着蟠龙翱翔云端。那一双修长的手，无剑自成刃，带着一股强大的掌风，以雷霆之势劈向雪虎。一阵狂风卷残雪之后，便听得雪虎长啸一声，重重倾倒在地，震得天地轰鸣。

    韩施语瞧着这阵势都感到一阵rou疼，心道，纵使这雪虎皮糙rou厚，承了这样一掌重击，想来也再无反击之力。心下渐松一口气。然而一颗心尚未落地，只见那雪虎晃了晃两下脑袋，忽然腾空跃起，疾如雷电般向殷殊疯狂撞过去。雪虎蹿起来比殷殊还高许多，张开嘴便要去咬他的喉咙。殷殊连退几步，皓腕轻扬，掌中已然凝聚起一股玄色风刃，朝着雪虎头部劈去。

    殷殊的掌中杀意尽显。雪虎也非蠢笨之畜，似乎亦有所感，在与风刃硬碰地一瞬间，忽然猛地卷起身子一闪，硕大的虎头险险避开，身子来不及闪避，却又挨了一掌。雪虎吃痛长嘶一声，砸入林中，扬起一阵雪色霜风。

    韩施语瞧得目瞪口呆，她隐约觉察殷殊内力有所恢复，但具体恢复了多少，却一直拿不准。这并不是她头一回看殷殊动手，沧白山取蛇胆就令她大开眼界，他持剑的模样，那种气势和威仪，用‘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形容亦不为过，她曾私心以为这种感觉自然离不得煞龙圣剑的辅助。然此时见他竟能空手擒虎，方知自己眼光着实狭隘了。

    扬起的霜风颇迷人眼，雪虎长居雪林之中，通身莹白，不知是生了忌惮之心还是生性诡辩多端，一时竟偃旗息鼓，隐于白雪皑皑之中，瞬息之间，风不动，霜不落，万物僵持。

    韩施语一颗心悬到颈口，凝着心神搜寻雪虎所在。殷殊掌风虽利，但雪虎一身皮毛厚实坚韧，虽硬生生受了两掌，却也未见伤重痛彻之势，只是那颗硕大的脑袋尤其幌动得厉害。是以，她觉得应该尽快将煞龙圣剑物归原主，尽快将雪虎了结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目标清楚，主意已定，韩施语琢磨，趁着雪虎隐身这个空档，兴许是归还圣剑的好时机。她暗自平了平心绪，足尖点地借力而起，奈何心已至，身未动，在雪地里蹲了这么些时间，脚竟僵了。于此同时，几声“嗖嗖”锐利踏雪之音回荡林间。隐身于雪色之中的雪虎突然破空而出，直直逼迫而来。

    一直淡定以待的殷殊面色骤然一变，身形一闪，只剩下一抹浮影。

    韩施语心底沉了一沉，踉跄前倾两步，尚不及作反应，身子已被一股不疾不徐力道一带，转瞬有一只手揽上她的腰，接着她撞进一个宽阔且熟悉的胸膛。耳畔是殷殊沉稳的声音：“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