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旧账(三）
薛卿震惊之色一闪即逝，显然十分意外，他微微一皱眉，身子猛然一震，飘浮在空中的碎冰瞬间凝聚成冰剑、犹如被灌输了巨大能量，仙女散花般朝殷殊八方击去。这是搏命的招数，亦是保命的招数。他没想到，以殷殊的年龄，竟能练成‘九龙聚首’。 两股庞大的力量席卷，带着泥沙，裹着巨石将一切彻底淹没。烟尘散开，薛卿支剑而立，那身墨色的袍子虽遮掩了血色，但顺着袍角滴落的血水触目惊心。 殷殊面色白得骇人，浅色的长衫染上了大片鲜艳的红，他俊美的脸亦被冰刀划破几处，沿着线条分明的轮廓流到下颌，他却像不知疼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兴奋的笑意。他伸出手指，轻轻在嘴角抹了一下，血渍晕开，越发带了一股子疯狂的气息。终于，他开口：“这一招，祭宋岑。”然后，他托起手掌，煞龙圣剑已回于掌中，平静说道：“你的命，祭我父！”话音落下，煞龙圣剑龙吟声响起，一条银色圣龙盘旋着将殷殊围绕其中。 正当时，一具水晶冰棺凭空一现，竖在殷殊与薛卿之间，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竟然再无丝毫动静。 殷殊定眼看去，不禁蹙眉，面色肃冷立在原地，凝聚起真气更加警惕地注视着这具特别的棺木。这具水晶棺木并不像一般的棺木那般巨大厚实，似乎仅容得下一个女子的身形，棺身薄而精致，雕刻着无数盛开的繁花，并以各色宝石来用作花蕊的点缀。棺盖上则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毛羽焕五彩，步履生辉光，涅槃火中长，浴火重生般。两颗小巧精致的夜明珠为眼，散发着淡淡琉璃之光，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凤凰即将从棺盖上展翅腾飞的错觉。一时间，气氛诡异得已经抵达极致。 虚无缥缈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他的命，需待我与他将恩怨了结清了才能给你。”话音淡若止水，却能够明显的感觉其中蕴含着刻骨铭心的愤恨情绪。 薛卿面寒如冰，看似八风不动，毫无情绪。直到刻有凤凰的棺盖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主人的容貌之后，红如鲜血的瞳孔急速收缩，眼眶中竟蒙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 水晶棺木背对殷殊，他不能看见里面有什么，面色微沉，冷眼看着薛卿此时怪异的举止。他之前勉强使出绝杀。经脉受损严重，本欲破釜沉舟再聚内力赶紧解决掉薛卿，没想到竟有人要替他代劳，他自是却之不恭，趁此机会修复内息。 正此时，耳边传来踏风破空的声音，便见一个身着淄色长衫的身影落至水晶棺木旁边，露出一个侧颜，除了发色以外，却与入魔疯癫的薛卿长相如出一辙。殷殊一时觉得，接下来的，会是一出好戏，或许他该走远一点，好好观戏才是。这出戏该叫什么名字？他想了想，手足相残？他觉得很贴切，很有意思。 薛靖似乎察觉到了殷殊的眼神，稍稍侧过身来，目光越过他，悄然落在远处被屏障笼罩的正昏睡的韩施语身上，俊美的脸上浮出清浅一笑。 殷殊微一蹙眉，一个闪影便至韩施语身旁，宣告主权似的把她抱在怀中。一番动作，不经意露出了袖口下的牵丝琐铃。薛卿皱着眉将他二人一扫，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嘴唇只微微一动，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入殷殊耳里：“照顾好她。” 下一刻手中红光一现，噬焰烈剑已化为实体，燃烧着熊熊火焰直指薛卿，淡淡道：“今日，便将我们八年的恩怨通通做个了结罢。” 薛卿鲜红的瞳孔似乎快要滴出血来，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棺木中的人儿，尘封的记忆被点滴唤醒。这原是他不愿提及的过往，是以八年来他总是竭力掩盖自欺欺人，骗了自己这么长久的年岁，好像就真的相信了精心编织出来的谎言，以至于在得知幻幽蓝冰匕首重现江湖时，他固执地认为他的慧妹原谅他了。可是，眼前水晶棺中面色如雪，无一丝生机的人儿，让他不得不断了所有的念头，他的慧妹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他的掌下。 他仿若回到那一天，雪风刮着他的脸，他感觉不到冰凉，他已经在那个地方站了很久很久，很平静，平静地看着雪苑圣地的小屋里迎面走来的二人，一个是自己手足情深的兄长，一个是与自己海誓山盟的女人。 薛卿看着这一切，他可以背负灭门杀师的罪名，可以承受帮派里尸骸相叠的争斗，亦可以忍耐功法反噬的痛苦，他知道如何才能抛开一切可能令他失控的情绪，良心和感情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履。但此时，面对眼前这两个人，他即使面无表情，即使极力隐忍，他听见自己心脏支离破碎所发出的声音，足以将他逼疯。不知是断了念想之后的绝望，还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他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不再判断，不再思考，夺回师妹然后逃离，是他神志尚存时留下的最后记忆。 后来，他不记得自己与薛靖打了多长的时间，他也不晓得薛靖究竟有没有对他手下留情，他不知疲惫，不知疼痛，他奋力地把手送了出去，薛靖悲痛欲绝的叫声划破长空，震得他恢复一丝清明。 薛卿漠然抬头，看见自己的手掌正紧紧贴在小慧的胸前，他忽然看清了她的面孔，泪眼婆娑，满脸绝望。她微微仰起头，指尖颤抖地触上他的脸颊，断断续续说道：“卿师哥……我们……都错了……” 他想起来了，整整八年，原是大梦一场。薛靖告诉他，她因替他盗寒冰秘籍，深受寒毒反噬，他才将她带到雪苑圣地暂缓寒毒蔓延。她每日霞光初露便已孤身在雪山之巅颔首仰望盼着心爱之人前来寻她。她的心，不曾有一时改变过。 他当初若肯听她一句解释，又何来今日生死之殇呢？ 薛靖后面还说了什么，薛卿全然不记得。那时他只觉得小慧死了，他便也死了。他再不能听她温婉柔和地唤他卿师哥，再不能见她含情脉脉看自己练功舞剑，再不能瞧见她小鹿乱撞般地害羞模样...... 他忽然想起，传言有一个神医圣手避世于凡尘以外，他要找到那个人，或许他的慧妹还可以救得活。他抢走小慧尸身，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她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