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跳出樊笼
孔雀山庄。 夕阳照不到的角落里。 秋水请一个人坐在那里,他的脸色无喜无悲,好似是已经接受这个结果。 “她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秋水清开口了。 “傅红雪现身凤凰集的时候,她恐怕已被公子羽的手下盯上了!” 慕容复一袭白衣站在对面,看着坐在黑暗中的秋水请,他的语气里难得多出一丝歉意。 慕容复提起的她,自然便是卓玉贞。 为了对付傅红雪,也或许是为了夺到孔雀翎,公子羽的手下们,便在燕南飞的吩咐下,顺水推舟提前设下针对孔雀山庄的阴谋。 真正的卓玉贞,恐怕早在慕容复踏进孔雀山庄那一刻时,就被倪家的大姐,也就是假卓玉贞给替换掉了。 而为了这个计划,甚至不惜造就出一个孕妇来,由此可见,他们对待孔雀翎的势在必得。 听到此处,秋水清久久无言。 须知他乃是孔雀山庄第三十代的传人,本就身负孔雀山庄的传承重任,但他早已过而立之年,但膝下却至今并无子嗣。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他又是孔雀山庄的现任庄主。 “那些参与陷害卓玉贞的元凶,已被我尽数正法!” 看出秋水清心中的悲痛,慕容复缓缓开口道。 “公子羽呢?” 秋水清语气好似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突然追问道。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慕容复语气淡淡答道。 有人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哪怕是公子羽也不例外。 …… 一般甘美温暖的汤汁,从咽喉里流下去,痉挛紧缩的胃立刻松弛好展,就像是贫瘠的土地获得了滋养和水份。 傅红雪睁开眼睛的瞬间,所看见的却是一个头戴茉莉花的少女。 她的手很小很白,她正拿着个很白很小的汤匙,将一碗nongnong的,热热的、芳香甘美的汤汁,一勺勺地喂给他。 傅红雪本想拒绝,但他实在不善于应付少女那一双真诚的眼睛。 少女见到他张开嘴,不由也露出了笑容,轻声道:“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去照顾别人,不知道到底怎么样?” 小屋里有个小小的窗子,窗外阳光依旧灿烂。 她的眼睛已从傅红雪脸上移开痴疯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阳光虽灿烂,她的眼睛却很黯淡。她是不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不堪的过去…… 那些日子显然并不是在阳光下度过的,她这一生中,很可能从来也没有在阳光下度过一天。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接道:“我现在才知道,不管被人照顾或照顾别人,原来都是这么……这么好的事。” 她并不是个懂得很多的女孩子,她想了很久才想出用这个“好”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但傅红雪却明白她的感觉,那绝不是个“好”宇可以形容的,那其中还包括了满足,安全和幸福,因为她觉得目己不再寂寞孤独。 她并不奢求别人的照顾只要照顾别人,她就已满足。 这是一个何等卑微的要求,简直卑微到连影子都似在变淡。 但傅红雪明白这种感受,明白少女的无助,明白少女言语间的真诚。 因为曾经的他也是这样…… “你的名字,我是说你真正的名字?” 终于傅红雪开口了。 少女突然笑了。 她喜欢别人问她的名字,这至少表示他已将她当做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独立的人,既不是别人的工具,也不是别人的玩物。 她笑着道:“我姓周,叫周婷,以前别人都叫我小婷。” 傅红雪第一次发觉她笑得竟是如此纯真,因为她已将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洗净了,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 见到傅红雪在打量她,少女表情却有些局促,她低下头道:“我没有打扮的时候,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傅红雪道:“你不是!” 短短三个字,却代表着傅红雪的真诚。 少女露出笑容。 傅红雪却又陷入了沉默。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而少女也没有再问,她久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拒绝,无论对什么事,她都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对于这个无情的世界,她几乎已完全没有一点奢望和要求,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问,因为…… 或许是怕失望,或许是怕受伤。 毕竟她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一个随意被欺负的妓女。 这两个字虽然简单,但对却一个女人来说,代表着从灵魂深处的审判。 她或许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明白自己这个身份,在他人眼中的地位。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就这样保持了沉默许久。 或许是明白了傅红雪的性格,少女突然又开口了,只听她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虽然也轻轻打了我一下.却没有像别人那么侮辱我,你还乎白无故的给了我那么多银子。” 对她来说,这些事已经是很大的恩惠,已足够让她永远感激。 “你给我的那些银子我一点也没有用,就算天天买鸡吃,也够用好久了.所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等你的病好了再走。” 她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假如现在走了,我会很难受的……” 少女的语气轻柔而卑微,隐隐又透露出一丝期待来。 在她人生暗无天日的岁月中,傅红雪的出现,宛若给她带来一束光。 让她明白,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瞧不起她,也有关心爱护她的人存在。 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是个卑微下贱的女人,为了五钱银子,就出卖自己。 可是她对他―无所求,只要他能让她照顾.她就已心满意足,比起那些自命“高贵”的女人来,究竟是谁高贵 谁卑贱? 她出卖自己只不过因为她要活下去。又有谁不想活下去? 傅红雪突然闭上了眼,因为他的心正在加速挑动。 好似全身上下的血,都涌上了心头,他那颗停止跳动的心,终于在阔别十八年后恢复挑动。 莫非他心动了? 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女,任何人都会心动。 但她却有着卑微的过去。 傅红雪闭着眼,忽然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少女道:这里没有,但是我可以去买。” 傅红雪道:“好,你去买,我不走。” 病人中不该喝酒的。 他为什么要喝酒 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了解不开的烦恼和痛苦 ――可是喝酒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喝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些她都没有去想。 她想得一向很少,要求的也不多;只要他肯留下,无论叫她去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至于那些人世间的大道理,她全不懂。她已在泥潭中活得太久了,从来也没有人给过她机会让她爬起来。 对她来说,生命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复杂,那么高贵的事。 生命并没有给过她什么好处,又怎么能对她有太多要求。 少女离去了。 傅红雪却静静躺在床上,他的双拳紧握,表情隐隐流露出一丝痛苦。 他是为何而痛苦,又是为何而矛盾? 毕竟身旁有个一心是自己的女人,在贴心照顾自己,是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惜他偏偏是傅红雪。 骄傲的傅红雪。 他的双唇已经咬出了血。 …… 傅红雪醉了。 他不知道醉了多少天。 一个人醉的时候,总会做出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事,可是她全无怨尤。 他要酒,她就去买,买了一次又一次,有时三更半夜还要去敲酒铺的门,她非但从来没有担绝过他,也从来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只不过有时她去得太久,买酒的地方却不太远。 傅红雪当然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却从未问她为什么去得那么久。 那天他给她的只不过是些散碎的银子,因为他身上本来就只有些散碎银子,他―向穷,正如他一向孤独。 可是他也从未问过她买酒的钱是哪里来的…… 因为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他的心忽然好痛苦。 这一幕像极十八年前,让他想起当年的人,一个叫做翠浓的女人。 少女从未问过他任何事,却说过一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 那是在一天晚上,她有了几分酒意时说的。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 痛苦 他的感觉又岂是痛苦两个字所能形容 终于有一天,他走了。 那一天本该是少女的生日,她本来该很高兴,因为这是她的生日,而且还是她头一次不用孤零零渡过的生日。 为此,她特别买了很多东西,甚至还买了只近来很难吃到的老母鸡。 可是她回来的时侯,他已走了,没有留下二句话就走了。 酒瓶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她痴痴地站在床前,从白天一直站到晚上,连动都没动。 少女的心好似支离破碎,或许这个词她不懂,但的确是这种感受。 她不怪他,他已陪了她很久,人又怎能如此贪婪呢? 枕上还留着他的头发。她拈起来,包好,藏在怀里,然后就又出去买酒。 今天是她的生日,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生日? 她为什么不能醉 …… 天色已暗,星辰也在这一刻失去了光亮一般。 就好似傅红雪此刻的心情,苍白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心却是痛苦万分。 这两天来,他都没有醉。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往前走,没有目的,也币辨方向,他只想远远地离开她,越远越好。
或许他的确动了心,但他却始终无法面对自己。 正如当年痛苦的失去了那个人一样,或许正如他人所言一般,他这个人的确不懂得去爱。 爱这个字,对于他来说是神圣的,也矛盾的…… 矛盾的犹如他的前半生。 分离虽然总难免痛苦,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他明白一个事实,如果再多呆一天,他都无法狠心离开了。 走累了他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一躺,然后又开始往前走。他没有吃过一粒米,只喝了一点水。他的胡子已长得像刺猬,远远就可以嗅到身上的恶臭。 他在折磨自己,拼命折磨自己。他几乎已不再去想她,但事实根本不能让他如愿。 孤冷月色下,突然多出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白衣人。 他的样子,傅红雪很熟悉。 前不久,二人之间,还交过手。 只不过他败了。 傅红雪突然握紧了刀,他知道这个人曾经与他有约,约定改日再战。 莫非便是今日? 傅红雪却不问不答,他的手中只是握着自己的刀。 哪怕眼下他疲惫不堪,他的双眼已经不再锐利,但他却始终不曾选择退缩。 “傅红雪……” 来人终于开口了。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本以为开口将是邀战,但来人却偏偏说出这样一句话。 “折磨自己,莫非真能让你感到舒畅?” 看着眼前的傅红雪,慕容复接下来便说出了这句话。 傅红雪不答,他只是倔强地盯着慕容复。 慕容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很骄傲,但你似乎不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傅红雪终于开口了。 “有些人一旦错过,或许就是永远!” 看着眼前的傅红雪,慕容复淡淡道。 显然他知道些什么,而且知道的还很多。 听到这里,傅红雪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不知为何,他的心好似在这一刻突然痛的撕心裂肺。 “你鄙夷她,其实倒不如说是鄙夷自己,傅红雪你难道当真不懂得爱?” 看着脸色单薄如纸张的傅红雪,慕容复的话好似一把刀,笔直剜进他内心深处。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突然夜空中多出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傅红雪身上,将他单薄的身影映衬的更加孤单。 他咬着牙,突然道。 “你不妨摸摸你的身?” 慕容复语气淡淡道。 傅红雪闻言,便伸出手摸进怀中,很快他的神色便僵住了。 只因他发现自己身上有个小小的手帕包。 绣花的纯丝手帕,是少女为数不多几件奢侈的东西之一。 而手帕里包着的,是几张数目并不小的银票,和几锭银子,这些是他为数不多的财物。 他很穷,正如他一向孤独。 可这些东西,他一直随手放在自己怀中,但不久前却因为突然病发,不停地痉挛扭曲时从身上掉落的。 这一幕被少女看见,所以便用了自己最珍爱的手帕包了起来。 本以为这些钱早已被少女用来为他买酒,但眼下却一分不少出现在他的怀里。 为了五钱银子,少女就可以出卖自已,甚至可能为了瓶酒就出卖自己,可是这些东西她却连动都没有动过。她宁可出卖自己,也不愿动他―点东西。 傅红雪的心在绞痛。 “你知道吗,她常去一间酒铺为人买酒,本来是该给钱的,或许她酒喝得太多,竟连生意都不做了,酒瘾发作时,就只好去赊……” 注视着傅红雪,慕容复继续一字字道。 傅红雪的心忽然更痛了。 他自然明白少女是为谁在买酒,是为谁在赊酒。 “但就在不久前她居然一个人跑到酒铺里去喝酒,喝得大醉,酒铺老板见到了自然喜心翻倒,认为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便趁她喝醉时就霸王硬上弓,谁知她虽然是卖笑的,却偏偏不肯让那人碰她半分,于是竟拿起了柜上那把切猪rou的刀,一刀将那酒铺老板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傅红雪已经不忍继续听下去。 他的心忽然在颤抖,他整个人也在颤抖。 他明白自己误解了那个姑娘,明白自己一直在逃避。 他究竟为什么要逃避? “她已经走了,但如果你够快的话,或许还能找到!” 注视着傅红雪,慕容复继续道。 傅红雪忽然动了,他站起来狂奔,发疯似得奔向了她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