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窃书不能算偷
“好一个不怕死的小贼……竟然又来偷学我儒门经意!” 张先生神色陡然变得冰冷,抡起桌上摆着的青色砚台,抬手就往院墙缝隙中南冥烈偷窥之处砸去。 嘣! 南冥烈早给院中刺眼的光辉照花了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金银光辉之内写着日月二字,猛然听到嘣的一声响,赶紧从院墙缝隙处跳开,可身前衣服,却被砚台上溅出的墨汁弄脏。好在张先生平日里不曾仔细练过如何用砚台砸人,这一下砸得并不十分精准,若是砸着了南冥烈眼睛,只怕…… “抓住那个小贼,容本先生发落!” 张先生口中高呼,手里头抓着一支二尺多长的毛笔,早已从院中跑了出来,奔出院门之后几步跨至南冥烈身前,挡住他的去路。却不亲自朝南冥烈动手,只顾着招呼门下弟子,前来抓人。 偷学被抓,南冥烈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想起小荷手臂上数不清的青紫伤痕,南冥烈心中盛怒,口中也不说话,只牙齿一咬怒吼一声,双脚在雪地奋力一蹬,脚尖炸开一团雪雾,身形宛若猛虎,朝张先生扑去。 “吼!” 隐隐一声虎啸,从南冥烈胸腹之间发出。 修炼猛虎行山拳至今,南冥烈浑身上下也有四五百斤力气,若给他一拳打实,臂膀粗的树木都得折断。 嘣! 张先生往后一跃,挥动手中毛笔。 笔尖在身前一颤,墨迹洒出,写出一个“电”字,落到南冥烈拳头上。 顿即南冥烈拳头上电光闪烁,手臂发麻,力道散失了大半。等拳头落到张先生肩膀上之时,张先生肩膀一沉一抖,竟是把南冥烈撞得倒飞了起来。 等落地之后,南冥烈双脚站稳,学堂中那些弟子已经拿出了木棍与绳子等物,将他浑身上下捆住,只等张先生招呼一声,就会乱棍打来。 方才被一个“电”字袭击,全身乏力,南冥烈又怎能挣脱绳索?而今心下只想着自己那把匕首在与龙眼蓝鳞鱼大战之时,卡在了大鱼的鱼鳞中,不然今日要是手中暗藏一把匕首,刚刚那一下打在张先生肩上,定能让其重伤。 “你且说说,偷学我儒门经意,该当何罪?” 张先生持着毛笔,晃晃悠悠走到南冥烈面前,摇头晃脑道:“正所谓做贼偷瓜起,你今日能在本先生学堂外偷学,日后就能在旁人家里偷财物。这云池城中的男子,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你日后也免不了要偷人……” 可南冥烈却丝毫不理会他,只傲然站着,抿紧了嘴唇,神色冷峻,俊朗的面容棱角分明,宛若是海上礁石雕刻而成,任他万古风吹浪打,荣辱不惊,岿然不动。 “好一个贼子,倒还有几分骨气!” 晒然一笑,张先生用毛笔指了指南冥烈脸颊,语气轻描淡写,“也不知本先生在你这张脸上,用儒家法门写上一个‘贼’字,该是何种效果?此后不论你嫁到谁家,不论你走到何方,旁人都会知道你是一个贼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这一席话语之时,张先生满脸温和的笑容。若非是满身酒气,以及那醉醺醺的眼神,将他道貌岸然的姿态冲淡了几分,或许旁人还真的会认为,这个张先生是一个世间大儒,德高望重。 见南冥烈丝毫不肯理会他,张先生缓缓摇头,转而朝周遭围观的门下学子扫视一眼,指着南冥烈道:“你等且看好了,这贼子的贼字,通常有六种写法;而每一种写法,又能分为小篆、大篆、隶书、楷书、行书、草书六种。如此算来,一共有三十六种写法,你等认为今日为师用哪一种写法为妙?” 浑然不理南冥烈心中如何作想,张先生用毛笔在南冥烈脸上比划来比划去,却迟迟不肯动手刻字。 倒是他门下书生楚鸿,走过来拉扯了一下张先生衣袖,附在先生耳边轻言道:“先生,这南冥烈是城主家的十七少爷,早已经许配给了大周朝堂中林尚书家大小姐。若是先生在他脸上刻了字,只怕……” 话未说完,张先生神色乍变,转身盯着楚鸿,怒喝道:“我儒门学子富贵不能*,威武不能屈,怎会怕了区区权贵?你而今说这南冥烈如何如何,莫非是想要教训为师一番,让为师就这么放了他?” 语气虽依旧凌厉,可张先生手中指着南冥烈的二尺毛笔,却缓缓垂了下来。恰巧此刻冷风习习,将张先生一身酒意,也吹散了几分。 “弟子不敢!” 楚鸿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赶紧跪倒在地。 儒门弟子,最是尊师重道。 “哼!” 张先生满脸冷笑,盯着南冥烈看了半响,缓缓道:“你嫁给林家大小姐做小妾,从此以后倒是能享尽荣华富贵!我与南冥城主,也算有几分交情,今日看在南冥城主的份上,就暂且饶你一回。” 先前借酒壮胆,要给南冥烈刺字。此刻酒意醒了七八分,张先生缓缓后退几步,往南冥烈身上再度打量几眼,道:“这些年来你在我学堂外,不知偷听了多少回,本先生知道你是想修炼出我儒门的浩然之气。可你是云池城中出了名的废物,怎配得上修炼我儒门功法?刚刚日月二字,你也亲眼见到了,我儒门功法堂而皇之,光耀万古;似你这等天生要做人小妾之辈,怎能染指儒门无上妙法?你且走吧,日后莫要再来了。” “先生!” 跪在地上的楚鸿,见张先生非但没有刻字,反而就此将南冥烈放了,顿即昂起头来,高声道:“南冥烈偷学儒门经意,虽然不至于要往他脸上刻字,可也不能轻而易举将他放了。先生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轻易放了他,岂不是坏了我们学堂的规矩?以后要是别人都像他一样来偷学,先生又如何处置那些人,难道也一个个放了么?道曰:天不变,道亦不变,规矩亦不能变……” 楚鸿最后竟是用儒门典籍中话语,来驳斥张先生。 “为师行事,怎能由你指手画脚?” 张先生衣袖一挥,指着楚鸿道:“罚你先去抄写《诗经》一百遍,再来向为师认错悔过!所谓偷学儒门经意之事,本先生说他偷了,他便是偷了,本先生说他没偷,他便是没偷。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酒醒之前,酒醒之后,全然是两幅嘴脸。 南冥烈冷眼看着,直到浑身绳索被人解开,这才挥了挥衣袖,准备转身离去。 不料张先生忽地走至墙角,将南冥烈丢在地上的酒壶捡起,放在嘴边闻了闻,tian了tian,神色变得越来越怒,忽而暴喝道:“刺字可免,却活罪难逃!” 此话一出,先前那些散开的学堂弟子,又围成一圈将南冥烈围住。 张先生盯着南冥烈看了一眼,将手中酒壶猛然往冰雪上摔去,砸碎了满地青瓷,接连喘了几口大气,才转身朝着学堂院内,冷声喝问道:“小荷何在?” “我……我在……” 颤巍巍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小荷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碎花袄子,脸色煞白,怯生生站在院门口,偷偷朝南冥烈打量一眼,随后赶紧低下头去。 瘦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也不知是被风中寒气冻的,还是被张先生吓的。 “墙下这酒壶,是不是你给他的?” 张先生冷冷盯着小荷,手臂却指向南冥烈,神色凌厉,全然不像是小荷的养父,只叫人觉得他是一个大债主,小荷欠了他许多利滚利利打利的高利贷。 见到小荷站在院门口,南冥烈心中一紧,当下高呼道:“这酒壶是我从你院中偷来的,和小荷没有关系,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能耐,你要是有种,就冲我来!” 可张先生听了,却只轻轻摇头,满脸冷笑,道:“本先生早已经说过,读书人的事不能算偷,你窃书不算偷,窃酒自然也不能算偷。我家酒水都归她看守着,今日酒水丢了,本先生自然要责罚她,这是我张家的家事。小荷是本先生养女,我打她骂她教训她,与你何干,莫非烈少爷你也想管上一管?” 说罢衣袖一挥,张先生手中提着二尺多长的毛笔,将笔杆狠狠往小荷身上抽去,口中还连番怒喝:“你个吃里扒外的小jian人,看我不打死了你!” 啪啪啪啪…… 几十个学子围在一旁看着,将南冥烈死死挡住。 这时候呼啸的北风,竟然也不再吹拂。 学堂门口,只剩下二尺笔杆抽打在小荷身上的啪啪之声;以及南冥烈被挡在人群之后,口中浓重的呼吸喘息之声。 仿若抽打在小荷身上的笔杆,是打在他身上一般。 “这姓张的先开始借酒发疯,要在我脸上刺字,酒醒了后心中惧怕南冥家与林家声威,不敢跟我动手,只有拿小荷来撒气!小荷身上伤痕累累,平日里受尽了这姓张的欺辱,只有将他杀了,才能救小荷脱离苦海……” “学堂里人多势众,都是云池城中各家子弟,学堂讲课的时候我难以下手,只有等到天降大雪,学堂停课之时……” 南冥烈心底这般想着,猛然一摇头,咬着牙转身离去,只因不忍心去看小荷痛苦的模样。 可小荷在学堂门口被毒打的画面,像汹涌潮水一样,一次又一次冲进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