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史伯阳
山崖下,崖壁刀凿,崔嵬峭立。 野径间,蜚鸟掠地,野鹿欢腾。 然而缙黎此刻忧思重重,没有心思欣赏这派天地造化的景色。眼前的景物越是缭乱,越是让他觉得沉闷。 他看了一眼姬桓,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太史,本来是官职的名称。周代世卿世禄,官职在家族中世代传承,因此后来也就有了太史这个姓氏。所谓的太史,也就是史官之长。换句话说,这位太史伯阳,是个像司马迁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与后人的理解不同,周代的太史并不仅仅是个笔杆子,而是属于“治天之官”,上到天文历法王朝更迭,下到国计民生吉凶祸福,全在太史的执掌之间。有点“护国法师”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位太史,是不是真的像郑世子说的那么厉害。 太华山地形奇险,山路蜿蜒曲折。所幸伯阳隐居之地只在华山的山麓间,并不在云深之处。 说是隐居,但是伯阳毕竟身居高位,再加上此处距离郑国不远,此前郑国的官僚时常奉命来此献上日用物资,不少人认得宅邸门路,不多时便寻得所在。 车驾来到一处宅院前,车御挽住缰绳停下,跳下车拴马遏轮,侍立在旁。 负责致饩(献上日用物资)的官员捧着书帛下了车,走到院外门前清了清嗓子,尚未扣门开口,只听大院深处传出一道声音。 “把人抬进正室,把饩廪存入右仓,除了这两个孩子,剩下的人都滚罢。” 声音苍劲有力,言辞不容置疑。话毕,院门自动打开了。 官吏闻声没有二话,当即指挥随从搬运物资,将此番带来的礼物和一应粮食日用收入院子西侧的仓库中。 而后又叫过几个身体强壮的仆僚,稳稳地将姬桓抬下温车,送进正屋。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些仆僚抬着姬桓进去的时候都是垂头丧气闭目凝眉,似是不敢睁开双眼,而出来后却个个开眉展眼如获新生。 不知那屋里究竟有何古怪。 待一切安置妥当,那执事的官员片刻不敢停留,当即拜别缙黎,带队扬长而去。 见那一行人快马加鞭离开,仿佛一刻都不想多留,缙黎咽了口唾沫,握了握拳,步入宅邸走到中庭。 此刻天降大雪,本是凌乱的脚印瞬间被雪片淹没。 按照西周的礼法,我现在该怎么做来着? 他回忆着书上所写,身子却不自觉做出了动作,缙黎对着正室一躬到底,拜倒在积雪中,叩首行礼,“虎贲氏小臣缙黎,拜上太史公!” “我家少主命在旦夕,求太史公施以援手救他于危难。”话一说完,他又伏身再拜一礼,稽首至地。 忽然间,缙黎感到自己被一股柔和至极、却又反抗不得的劲道轻轻托住,力量一过,自己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周遭的积雪也被瞬间吹散。 面前正室门扉“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屋内传出的声音和蔼且肃穆。 “进来吧,孩子,我有话问你。” 闻言,缙黎步入正室,见少主姬桓正躺在床榻上,旁边跪坐着一个白发老翁。 只见那老翁尨眉皓发,苍颜肃穆,正仔细排算推演地上的蓍草。 在老翁周身漂浮着竹简、龟甲,还有捣药用的杵臼。特别是那杵臼,如有生命一般,竟然自己研磨舂捣起来。 看到这屋里的场景,缙黎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提前做了功课。 想必眼前这老者就是太史伯阳了,缙黎躬身行礼。 伯阳伸手接过碾碎的药,微微闭目,掌中起火生烟。他随即把灼烧过的药粉往空中一扬,屋中顿时药香四溢,同时传来一声分不出是狼还是鹿的哀嚎嘶吼。 缙黎不可置信的睁圆了双眼,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只见药粉在姬桓身上飘过,隐约照出了一张凶恶的鹿角神像,只是随着药粉飞洒一瞬而逝。 太史伯阳舒了一口气,掸掉手上的药粉,“你和桓儿究竟见到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受伤?伤他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孩子,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 缙黎看着几无气息的姬桓,神色焦急。 “不用慌,桓儿暂且无碍。”伯阳抬起手,一册竹简从书架上飞来。 他翻着书,时不时手指微动,又有几味药材飞入捣臼中,继续说道,“给桓儿处置创伤的那位医师手段确实不低,竟能以祝由术封住这邪祟……这是……” 伯阳把住姬桓的脉,凝眉沉思。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有人使用此药,了不得……可惜医术再高,救治的总归是凡世间的病创。”他扭过头来看向缙黎。 “桓儿身上的伤看似严重,实则皆因凶殃作祟。只消驱邪扶正,自可痊愈。说说吧,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一瓢清水飞来悬在缙黎面前,缙黎双手接过,喝了两口润润嗓子,将二人在犬戎营地所见悉数说与伯阳。 伯阳耳中听着,手上的工作未曾停歇,书简、药石往来穿梭不绝。期间他陆续提了几个问题,听完之后眉头一皱,长吁短叹。
“这一仗,你两个娃儿竟能杀了白狼、白鹿二巫神,了不起,了不起啊……” “还有个镯铃?嗯,不错,那镯铃乃是犬戎至宝‘摄神镯铃’,勾摄神魂,凶险无比……诶,你再说说,你们二人又是如何杀了那鹿角狼首之神的?” 缙黎摇了摇头,彼时他被那怪物一掌拍断了肋骨,两眼发黑,除了一团红芒,别的什么也没看到。 见状,伯阳也不再问,着手将各种素材准备妥当,便劝缙黎先去西屋休憩养神,自己设阵施法,容不得打扰。 缙黎退出屋外,只是并没有宿居西屋,而是蹲坐在太史伯阳屋外的石阶上,任凭晚来风雪,动也不动。 系统失联,道具尽毁,在这个地方也就认识姬桓一个人了,眼下他身受重伤,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 缙黎吸了口气,不再多想,盘膝靠在石柱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扇屋门。 “你就这样在门外等了半宿?”太史伯阳推门而出,一抬眼便看到歪在石柱旁的缙黎。 “太史公,”缙黎一骨碌爬起来,给太史行了一礼,“……少主他如何了?” “老夫以术法稳固了桓儿的神魂,神魂不丧,则性命无虞。不过邪祟不除,终究是醒不过来的。” 太史伯阳捋着胡子,思忖道,“月余之前我在山中发现一处琼田,里面有一株待长成的植楮,有固本培元之功效。” 他说着,手上暗推九宫,点了点头,“算算日子这植楮也到了结果的时候,若能采得,或许桓儿可以早些醒过来。只是,这咒禁之术还要我在一旁维持……” 伯阳皱起了眉,抬头看了看缙黎。 “我能去,太史公,我可以去,”缙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您告诉我琼田的位置,还有植楮的样子,我这就去采来。” 伯阳点点头,伸手凌空虚虚点点,手指划过,便在空中画出了植楮的模样。缙黎将之记得牢靠,又向伯阳请教了琼田所在,转身拜辞而去。 “孩子,”伯阳叫住他,又叮嘱着,“山里近日颇有些古怪,你且多加小心,若有不对就赶快回来。” “太史公放心,我一定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