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毁灭的过往
矢野空刚睡着没多久，就在浅睡中隐约听见了小松莱月的声音。 当他睁开眼，坐起来时，看见了床上的被子盖在一半，小松莱月上半身在外面的状况。 暗淡的光线下，他看不清莱月的脸和表情，只能看见莱月那双丹凤眼在反射着光线。 她还没睡，也许是刚醒。 “莱月，你在干什么？” 急促的呼吸声戛然而止，矢野空看见莱月把右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在白雪反射进来的光下，似乎有晶莹的液体，是泪水吗？ 他们保持对视状态，几秒后，莱月用喑哑的声音说：“抱歉，做噩梦了。” 所以才翻来覆去吗？ 矢野的视线又转向了莱月的右手。 “你的右手......” “没什么。” 在矢野的注视下，莱月张开嘴，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嘴里，用舌头迅速舔舐干净。 “刚刚在吃东西。” 她盯着矢野的眼睛。 “要吃吗？” 他摇头。 矢野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莱月的语气很认真，除了她的声音听起来稍有疲惫，没有任何问题。 “......我没办法主导你的行动，不卫生的事情还是少做比较好。” “知道了。” 她重新盖上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矢野。 “空酱，” “？” “晚安。” “......哦。” 被子改天得洗了。 ...... 在空荡的走廊里，隐约听见了钢琴的声音，它像海浪一样，潮起潮落，推动着矢野的心弦，音符们从尽头的房间里飞出，他跑动起来，鞋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又轻快。 很开心吗？ 矢野空的视线来到房间的门口，感觉这扇门，比一般的要更大，门把手甚至要踮起脚尖，才能用手够到。 于是他踮起脚尖，伸手。 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小小的，像小孩子一样。 怎么回事？ 我这是在哪里？ 但他还是把双手搭在银色的门把手上，用力拉下。 咔哒一声，门开了，舒缓的钢琴声更大了，海浪仿佛拍击在耳边的礁石上。 窗外有银白的月光和繁星。 这里的房间和自己家一模一样，书柜，衣柜，床。 那张床上，坐着一个人，她靠在床头的栏杆上，面对着床，仿佛在看着星星。 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也挡不住窈窕动人的身躯。 矢野看不见她的脸，想说话，但嘴巴似乎没办法张开。 床上的身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稍稍转过头来，她的脸是看不清的，但矢野能看清楚，她嘴唇上的微笑。 “空。” ...... 矢野慢慢睁开双眼，在《月光奏鸣曲》中醒来。 梦？ 是什么？他记不清了。 隔壁房子传来许久未闻的钢琴声，带着深沉的怀念感。 他坐起来，房间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小松莱月大概是回家了，吃了一颗苹果，穿上米色的纱裙，然后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按在黑白的琴键上，一边敲下一个个音符，一边享受着窗外清晨的阳光。 这是矢野过去的记忆，他还记得这些，莱月的奇怪习惯。 有些还记得，有些已经忘记，他希望自己记住的，全是快乐的回忆。 回到这里以来，他和莱月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大不如从前。 彼此之间的关系，也许已经无法回到曾经，但昨晚还是在同一个房间里睡在了一起，没有寒暄，没有话题。 可冥冥之中，也许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简单地洗漱，吃完奶奶做好的早点，她早晨已经带着爷爷去外面遛弯了。 现在是接近九点。 仔细想来，除了呆在家里，矢野空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就在昨天，他辞去了网络主播的工作。 准确地来说，是准备转型，为此昨晚还和经纪人解释了很久。 现在，他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朋友能一起出去玩。 手机上，有一些line信息。 【您昨天所说的想商量的事情是什么？急急急！不会是解约吧？】 这是经纪人深夜发送的信息。 【明天回大阪之后，我在公司与您详谈。】 他简短地回复了一句。 成濑小姐的对话框已经被其他事业群的新年祝福挤下去了。 有多久已经没联系了，彼此至少应该是朋友吧。 矢野本来想着，他们再不济，也应该是新年会说一句祝福的关系。 无聊之余，他点开成濑的推特，发现最新置顶了一条动态，是在昨天的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 文案是：【深夜间的新年参拜，能否牵动你的心~】 配上了一张图。 那是成濑爱衣在夜晚的神社参拜的照片。 她穿得很朴素，脖间围着卡其色的围巾，栗色的头发扎成了马尾，双手合十，轻闭双眼，表情专注而虔诚，显然是其他人拍的。 俏脸微红，一如既往的美艳，脸色看上去比之前好很多了。 看地点，不知道是哪个神社，人也不是很多。 令人惊讶的是，这条动态有着惊人的超五万赞，而且浏览量也比她之前的几条帖子要多很多。 评论量也不少，也有一些网友认出她曾经的身份。 对于这种情况，矢野空再熟悉不过，很明显，成濑小姐所属的事务所现在正在为她造势。 成濑小姐，她……还是妥协了？ 罪恶感在他的心里忽然又死灰复燃。 不，成濑小姐本身的天赋和努力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她现在快要成功，并不一定意味着走了捷径，也许，有真正欣赏她的事务所从沙子中淘出了一颗钻石。 矢野点开她的个人信息，放下心。 成濑爱衣所属的事务所，发生了变化，而听她之前的陈述，前事务所似乎是有意让她和投资方接触，如果一切按照他们的想法进行，成濑小姐也不会选择解约吧。 他点开成濑爱衣的line聊天框，发现有四条未读信息。 【虽然很晚了，但还是要说一句，新年快乐啦，矢野君~】 【要是想我的话，可以发你照片哦！】 【你说，晚上去新年参拜的话，穿哪套衣服比较好呢？】 以下是两张照片。 第一张，就是现在推特上那条最新动态上成濑小姐的衣着，保守，但知性。 矢野继续下滑聊天记录。 第二张照片，是一套水蓝色和服，袖口上绣着两只纤薄的蝴蝶，成濑小姐面容端庄，神采奕奕，和服露出的脖颈修长而白皙，像优雅的天鹅。 对男高中生来说无疑散发着非常美妙，甚至有些无法抵抗的魅力。 这两张都是自拍照，她明显知道自己拍照的最佳角度，身材动人，表情秀气，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 和服照片里，似乎还噙着散漫的笑。 推特里从不会见到的笑容。 这是最真实的成濑爱衣。 但矢野有个疑问，这几张照片的背景看上去有些似曾相识。 似乎......和自己家的卧室房间，有点像？ 总不可能是在他家拍的吧，可能性几乎为零，大概只是巧合而已。 除了这两张照片，就没有别的信息了。 这些聊天记录的时间，是昨天晚上的十一点三十分。 也就是说，在出门之前。 矢野慢吞吞地，在输入框里打上几个字：新年快乐。 还有，和服，很适合你。 回想起那张明媚如春光的脸，成濑小姐仿佛一下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在矢野的脑海中是如此鲜活，明明只是个幼稚又固执的成年女而已。 大概，也就比其他人更好看，更有天赋，吧。 ...... 新年后的集市上，矢野空走在人群中，街边小摊上有各种土特产，以前的时候，他总是对这里卖的东西无感，因为一直在吃，在看，在用的东西，为什么需要专门买呢？ 直到现在，他有些明白这种事情的意义了。 “漂亮的小姑娘，新年伴手礼，想跟朋友送点什么呢？” 陌生又熟悉的关东腔刺激着矢野空的神经，他把围巾上拉，遮住了自己冻得有些红的唇，说：“我随便看看。” 同样是关东腔，他只是想便宜点，不想被当地人当作是外来的，然后被大宰一通。 这里很便宜，很少有市场监管之类的东西，更不用说小规模的摊贩。 路上有碰见曾经玩在一起的男性朋友，他们有些人还玩在一起，但在人群中一眼发现矢野空之后，大多都流露出明显的疏离神色。 当作不认识，又或者是没看见过。 也是啊，比起曾经的男性朋友，自己反而是有愧于他们的。 至少，矢野空从来没有从他们那里，获得过任何报复。 矢野给自己戴上了狡狐的面具，在人群中扮演着安静而神秘的狐狸。 挑选完东西后，矢野空原路返回。 回来的路途，人少了很多，银装素裹的房顶，小巷，门前积雪的汽车站台。 他不爱他的家乡，只是有些羁绊，斩断不了。 路过曾经就读的中学部时，矢野空又听见了昨天听过的，熟悉的，甜腻腻的声音。 千叶从中学部出来，和其他女生一起，有说有笑。 其实，在以前，有小松莱月搭桥的时候，矢野空和千叶的关系不差，当时遭到排挤时，她和莱月也只是冷落，疏远距离而已。 印象中，千叶要更加开朗活泼一点，而现在，这个团体中，她的表情，看上去小心翼翼，似乎变成了像附庸者一样的角色。 “咦......你们看，马路对面是不是有个人带着面具在看着我们？” “真的啊，有点瘆人诶。” 千叶很配合地跟着她们一起大呼小叫，但眼里却带着一丝困惑。 红灯亮起时，开往城市的大巴呼啸而过，遮挡了她们的视线，大巴离去后，马路对面，奇怪的狐狸已经不见了踪影。 矢野从不会多管闲事，更何况千叶昨天才呛过他，一切停留在这里的事情，已经没办法对他再产生多大的影响。 而且那个人，现在也跑了。 值得挂念的，也只有活在记忆里，往日的幻影，以及如今年迈的爷爷和奶奶。 他们现在是矢野空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 ...... 晚饭后，矢野空在房间里收拾行李，他这次回老家一共待了三天，明天一早，他就需要去县城的火车站，然后前往最近有JR线的城市，乘坐新干线回到大阪。 楼下忽然响起门铃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矢野空的房门被敲响。 “小空，外面有人找你，是之前你的朋友......叫千叶来着？” “哦，我马上下楼。” 矢野没有把千叶拒之门外，他需要维护所有人在奶奶心中的形象，他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矢野现在只想尽量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都结束了，除了他和莱月之间。 “有什么事？” 他打开门，走到门铃旁边，才看见路灯下千叶的身影。 她看上去一脸痛苦的模样，矢野走近时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千叶的眼角泛红，有些发肿，似乎刚刚还哭过。 她的装扮也有点奇怪。 坦白说，有点纤薄，只有米色的修身针织外套，锁骨下方，靠近胸部的位置隐约能看见粉色的花边。 奇怪的趣味。 头发也精心梳理过，红色长发扎成两个低矮的双马尾，看上去根本不是昨天还对自己说过那些刻薄话的女生。 “这么晚，有什么事？” 矢野不打算和她绕圈子，也不想同情她。 千叶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矢野面无表情的脸，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往前走近了两步，站在矢野空的眼前。 空气中有不知品牌的香水味，以及洗发水的味道。 “啊......嗯......” 千叶嘴巴开合，神色挣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没什么事就别打扰我，我是假女人，和我有关系，你不会觉得恶心？” 矢野对她抛出一丝媚笑，但眼神里全是冷漠。 看着他的千叶愣了一下，有些失神。 “昨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她忽然深深鞠躬，让矢野空看见了她后脑上的发旋，以及雪白的脖颈。 “我当时只是很害怕。” “害怕什么？” 千叶用力摇头。 “没什么......” “所以，没别的事了？” 坦白说，矢野能说这么多话，是因为以前至少一起玩过，他做不到像在学校那样冷漠，而且千叶知道自己的秘密，保持距离，竖起高墙也没有意义。 对方开始沉默。 “只要能和莱月酱继续的话，没问题的......” 她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呢喃着。 “哈啊？” “矢野，能和我做个交易吗？” 她又走近了一步，某些地方都快贴在了矢野空的身上。 也许以前和女生之间的距离太近，矢野空一时间没有马上拉开距离。 “我这里，有供你交易的条件？” 矢野有些错愕，但脸上还是一样的表情。 “只要能让我和莱月酱继续一起玩。” 她的神色，带着些许哀伤。 “......莱月和谁玩，和我有任何关系吗？这不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而且昨天不是还去你家玩了？ “有关系！” 千叶忽然尖声叫了起来，尖锐的嗓音划破了黑暗。 “因为矢野你在她身边，我永远都会是处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位啊......” “？？？” 她说的话已经超出了矢野空的理解范畴。 红发女孩好像失去了理智，崩溃地哭了起来，泪水不断从她泛红的眼睛里淌出，可她还在接着说：“呐，矢野，算我求你了，和莱月酱保持距离好吗？至少，她还在这里的时候，就不要去接近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矢野你答应的话，我会乖乖听你使唤的，一次，两次......多少次都行，只要莱月酱还能够在意我，我的心已经属于莱月酱了，身体的话，就算是矢野也。” 矢野空的脑袋被千叶毫无逻辑的话语搅得一塌糊涂。 他站在原地，千叶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 千叶有些焦急起来。 “如果不信的话，现在就来！在你家里吧，或者在我家里，我家现在没人，都可以的……呐呐，答应我吧，我会尽量满足你的，真的。” 她抱住了矢野空，脸上流露出来的不正常红晕和笑容让矢野的脑袋有些发晕。 “我还没有被任何男人染指过。即使是被那种东西污……只要为了莱月酱，我什么都可以豁出去，而且矢野君至少长相和声音都还是女生。” “别碰我！” 矢野用力挣脱千叶的怀抱，她表情呆滞地踉跄后退，瘫坐在路灯下没有积雪的长凳上。 冬天晚上的寒风在呼呼作响。 “为什么？明明答应我就好了。” 千叶慢慢捂住脸颊，泪珠透过她的指缝，流入她的悲伤中。 “从刚才开始就很意义不明，你叫我怎样答应你？” 矢野被吓得有点措手不及，不知不觉语气也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不好懂吗？你答应我，以后莱月酱回老家，我随便你怎样弄，你只要在这段时间不去找她。” 她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表情里还带着不解。 “这样不行吗？明明对谁都有好处……” 矢野空真的想现在就一走了之，总感觉千叶的情绪目前处于比较诡异的状态，大概率是在莱月那边受了不少刺激。 可在千叶的身上，他看见了成濑小姐的影子。 固执的成年女人当初也对自己提过这样的想法，但根本上的区别，在于成濑爱衣是有尊严的。 而千叶，更像一只丧家之犬。 退无可退。 据他所知，莱月不像是会这样对待千叶的女生。 “就在这条长凳上也可以？” 矢野逼近她，眼神在她的身上游走，能明显看见千叶脸上的挣扎和厌恶。 可她抿着嘴，开始脱自己的丝袜。 “你是有病吗？嘲讽你的话听不出来？” “可是我现在能怎么办？” 千叶的哭腔只会让矢野感到烦躁。 但他下不去手，也不可能答应千叶的交易，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难以细想的信息，他现在只顾得着尝试摆脱对方的纠缠。 “刚刚莱月酱说，从今往后都到此为止了啊！” “什么意思？” “说明莱月酱的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她已经厌烦我了呢。” “所以是吵架了？” 也不至于到现在这样的程度。 “我的身体也许已经没办法再留住莱月酱了，连矢野君的替代品都不是。” “哈啊？？？” 千叶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暗，她突然坐起来，指着矢野空的脸恶狠狠的说：“是啊，深陷其中的人，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都怪你。” 矢野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表情逐渐出现了一丝痛苦和扭曲。 “是，就像矢野你现在想的那样，我喜欢莱月酱，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可是她不喜欢我，她只喜欢每天朝夕相处，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自己的青梅竹马，她的眼里只有你。我，只是替代品，在莱月酱寂寞的时候用这副躯壳抚慰她，而现在，她不需要我了。怎么样，明白了吗？” 时隔两年，矢野再次回到故地，但他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知晓了隐藏在过去和现在，这份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明白了的话，就快来啊，弄完就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不要再来干扰我们了！” “我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矢野你是男生，莱月酱还如此......” 矢野空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像镜子一样，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