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礼物（1）

    隔天，我决定邀请李诗雨一同回家。

    请不要误会了，这可不是因为我对李诗雨有什么美好的幻想。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她一个人独自回家。我知道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可在那时我真的没有现在考虑得这么复杂，真的就只是单纯觉得自己不能就此一走了之，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为了避免引起王泽许和郭平两人的注意，我下定决心只要放学铃响就借着人流离开教室，假装自己已经先他们一步回家。

    但我刚一起身，书包的左肩带便猝不及防的被王泽许拉住。

    “林青，一起回去吧。”

    我顺着声音回头，看到他正露出和以往一样友善的笑容等待我的回应，而站在他身后的郭平虽然保持着沉默，可他注视着我的眼神和王泽许一样充满期待。

    这令我瞬间陷入了两难，苦恼是要和拉住我的好友回归过往，还是要继续去陪伴自己过去曾不断伤害的女孩。

    或许这在外人看来并不难选择吧，毕竟没有什么是会比有着共同回忆的朋友更加重要的。即使有，也绝不会比一位刚刚重新认识不久的还不知可否算得上是“朋友”的女孩来得重要。那么，我毫无疑问就应该要同意王泽许的请求。

    “抱歉，我今天有事，不能陪你们走了。”

    但是我拒绝了他们，而且是用了一个极其拙劣的谎言欺骗了他们。加上小学那次对W的回答的话，这就是我人生第二次撒谎了。那我这又是为了什么呢？真的是对李诗雨产生了爱慕之心吗？不，真正使我下定决心的，是我听见身后的李诗雨和她朋友的对话。明明她的声音就和往常一样动听，但我这该死的耳朵却从中听出了些许失落。

    也是在对王泽许和郭平说出自己答案的同时，我察觉到自己抓紧书包另一边的肩带的手指正不自觉的用力。

    细细想来，这好像也是我从认识他起第一次拒绝他的请求。可我转念便立马想到王泽许身边没了我却还有郭平，但李诗雨呢？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如果我不曾知晓，那么或许我心里也不会有所犹豫，只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就不可能再忍心抛下她。当然，她不一定需要我就是了。

    或许是我对她抱有同情吧，在她身上看见了过去自己的影子。我想帮帮她，就像当初W对我一样，为她扫去孤独的阴霾。总之，我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放下她不管。

    而很显然，王泽许他们并不清楚我的思考。眼前的他，收起了原本整天乐呵的笑脸，转而嘴巴夸张的张大，浮夸的表达自己的震惊。他身后的郭平以为我在开玩笑，一边拍打着同伴的肩膀，一边没心没肺地讥讽我。

    “抱歉……”

    趁着他们仍以为我在装模作样的间隙，我趁机挣脱开王泽许的拉扯，快速离开了教室。

    ——我是笨蛋吗？

    一边疾步走下楼梯的我一边责问自己。

    ——明明只要顺势而为，让他们以为我真的在开玩笑，我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我最为熟悉的时光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慌张的想要从他们面前逃跑？

    我飞速下楼，心里早已充满后悔和胆怯，可我又想起刚才听到的她的声音，其中蕴藏的失落就像是在逼迫自己舍弃幸福时的一声声叹息。

    曾经有位古希腊的著名哲人说过：“一个人对自己喜欢的事物常常非常在乎。”

    我也承认自己确实对李诗雨没有任何恶感，硬是要让我在“喜欢”和“不喜欢”中二选一的话，我多半还是会选择“喜欢”的。

    但这并不是我在乎她的全部理由，是我的记忆，我的灵魂告诉我自己欠李诗雨的债欠的实在太多。怜悯也好，同情也罢，至少现在我还是个人，我必须要偿还她对我施予的善意。我不想，不想又一个善良的人因为我而失去笑容。

    等来到停车场，我因为走的太急而不得不先停下来抓着膝盖大口喘气。凉爽的风拂走了我额头上的汗珠，却带不走我内心的烦闷。那株老榕树大概也不忍看着我继续忧愁下去，温柔的垂下手中的落叶，像抚摸孩子般安慰着我。

    我的内心仍在挣扎，它放不下过去的温存和情谊。我知道直到现在我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做我最擅长的事情——等待，没错，只要等待他们到来我就仍还有和他们解释的机会，我依然可以笑着对他们说：“刚才全都只是恶作剧，我们回家吧，就和以前一样。”

    可是，即使耶稣在最后的晚餐里点明犹大就是十二门徒中的背叛者，那犹大还是正如预言所说出卖了耶稣。

    我也正同传说里的犹大一样，即使明知自己背叛的结局，去依旧走上了被世人唾骂的命途。

    那时，我到底是想到什么才肯下定决心呢？时间过得太久，我已记不清了，但那一定是比回到往昔更加重要的事情，一个无比纯粹的信念。

    我抱着这种神圣的觉悟离开停车场，缓缓走到李诗雨等待我时的墙檐，接着再无犹豫地跟随她带领我时的足迹，直到昨天她领我走过的路口停留。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不远处的校园已经开始播放曲调悠长的清校铃，可我仍不见她的身影。不过我又怎么可能会有怨言呢，毕竟是我自作主张，一厢情愿的选择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作为邀请者，我这应该算是“不请自来”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人声渐渐歇息，太阳上升至它的至高，我才好不容易地看见了不同于不变街景的那抹熟悉的蓝雪花色，与班上的灵动活泼的她不同，面前朝我缓慢靠近的她尽显疲态。

    “诗雨姐。”我也不知喊她名字时心里究竟是怀着怜悯还是当年看见卧病在床的母亲时有感的心疼。我只明白，自己似乎终于做了一件无比正确的事。而在我念出她的名字后，她也发现了我，蔫了的眼珠瞬间恢复了生机。

    “林青？你怎么在这？不是有事先走了吗？”

    “我、我事情解决后到停车场看你自行车还在，就先到这里等你了。”

    我本想先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未曾想她居然听到了我与王泽许的对话，并且相信了我那敷衍的谎言。呵，真是善良又单纯的人，居然能够如此轻易的相信我。我也乐意顺着她的想法去捏造一个合理的说法，毕竟，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敢对她说出心里话。

    “是吗？”她小嘴微抿，似是有些为难，接着轻轻合眼深吸了一口气，由落寞引向欢乐，“那一起走吧。”她微笑着再次向我发出了邀请，声调里充满了元气，我望着她的笑脸，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创造亚当》里向亚当伸出手的上帝。

    “嗯……”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接受，也许是我的不请自来叨扰了她独处的喜兴，没用的我，又一次伤害了温柔的她。